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豪門驚夢

第29頁 文 / 梁鳳儀

    驀地天旋地轉,我扶著杜芳華的臂彎,久久不能安定下來。

    「喬太,你鎮靜一點!」

    我當然知道,喬氏需要起碼兩位董事簽名,才能批准孖展限額。他們兄弟二人一起犯上訛騙股東的商業罪行!

    太平盛世,有什麼不妥當,也還有遮掩與轉圜餘地。如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江湖上一有巨大風險,正是剷除異己的好時機,事情定必敗露。

    天!喬夕畏罪自殺了,餘下來,只一個喬暉擔當!

    我呆呆地望住芳華,一額的冷汗。

    「喬暉,他怎好算了?」

    「喬太!」芳華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欲言又止:「喬太,你信我一句真心話吧!此時此刻,求你信我!」

    我看著芳華的臉,頓轉顏色,情急而尷尬:

    「喬太,你回去吧!喬氏需要你,喬暉更需要你!」

    「我,回去?」

    「是的!只有你回去了,喬氏才能有救,喬暉有你在身邊,事可轉圜!喬太太,請聽清楚我這句話,喬暉從沒有對你不起!」

    我很有點混沌,神志迷糊,要很慢很慢才能思考、分析。

    「過去的事,我並不打算追究,甚而放在心上!」

    「不,喬太,事情的真相,你並不知道!」

    「真相?」

    「對。你看輕了喬暉。全世界的人瞧不起他也還罷了,只你一人不能待薄他。也許他在所有的公事上都得過且過,然,在愛你的上頭,半點不含糊。自喬雪向他哭訴,落實了你多月來心神恍惚的理由之後,喬暉的痛苦,在喬氏之內,只我一人知道,在喬園撫慰他的,也只有喬正天夫人而已。」

    家姑?她知曉一切,還在我離開喬園的一天,淒然垂淚?

    「你一直跟其他人一樣,認為喬暉老土,是不是?也許是吧。他用了個最原始、最陳舊、最老土的方法去成全你!他知道你把持不定,對喬家那份濃不可破的恩情揮之不去;對傳統道德的桎梏,無法突圍。他不希望你委屈、難堪、左右為難下去,況且他自知錯幫了喬夕一事,早晚會被揭發,他越發希望你早早離開喬園,萬一喬氏有難,他太知道你的性格了!於是他誠懇地跟我談條件,由我去串演一出幫你心安理得地離開喬園的戲!」

    整個人如被扔至萬丈深淵,周圍黑墨墨、冷冰冰、孤獨、無助、淒涼!

    「我是個最適合的人選!喬暉並不愛我,他愛的人只有一個。那天,喬暉喝醉了,跟我說:作為喬正天的兒子,生活上他已得著太多,何必斤斤計較,何必爭權奪利,何不得過且過,何不事事忍讓?他要珍惜、要維護的只是顧長基一人,這六年,喬暉自言得著額外的恩賜,如今你要回去了,就讓你回去吧!……」

    說著,流下淚來的是芳華,而不是我。

    我太錯愕了。

    「信我,喬太太!」

    「杜小姐,那天,你台辭演技都一流!」

    「是的!」杜芳華低下頭去:「因為我確是個貪財的女人,那一百萬元,是喬暉給我的報酬,如今仍安全地放在我名下的戶口裡。你聽過姜喜寶的故事嗎?我現今報讀了倫敦大學,暑假後便開學。」

    「杜小姐,你跟喬暉有沒有真的親密在一起過?」我問了個一般情況下不應該問、也不得體的問題,可是,我忍不住。

    「喬太大,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上有誰?請恕我直言的魯莽,你離開喬園之前,口口聲聲不但承有過,是最令人傷心的,實則你心上太渴望有一個成全自己的方式出現,才會如此輕易相信我和喬暉的故事,精神與肉體孰輕孰重,明慧如你,竟也輕重倒置,喬暉的情操並不比你低!」

    我突然地自慚形穢。

    「喬太太,我重複,喬暉並不愛我,他只愛你一人!一個女人沒有比如此被愛更幸福了!」芳華輕輕歎息:「如果喬家無此巨變,我又不偏偏在今時今日遇上了你,這個謎,永遠不會揭破!請不要怪喬暉想出了個粵語殘片的橋段,去表達他對你的關愛。太陽底下何來新鮮事?還不都是舊酒新瓶,更改包裝而已。」

    喬暉為什麼不愛杜芳華,她光明磊落,氣度逼人,我之於她,何其渺小!

    那個小說中的姜喜寶,一定不是掘金娘子,自有真性真情在。

    我必須買一本叫《喜寶》的小說,伴我歸航。

    英航之上的十多小時,我果真把亦舒小姐所寫的這本現代小說名著念畢了。

    誰說世上沒有姜喜寶呢?

    杜芳華只不過是其中一人。

    她的故事一定也會精彩絕倫,靈慧若此的女子,匹配一個美麗的故事,喬暉會否佔她生命中的一席位?

    那是她的故事,我毋庸深究了。

    至於我的生命篇章,又一次地改寫。

    這次的再分離,若儒和我都沒有流淚。

    哭不出來的沉痛,更辛苦!

    我們談了一整夜,爐火仍是紅艷艷,決不比六年之前遜色。

    外頭又必是星光燦爛。

    待至黎明。再一次,若儒送我踏上歸程。

    希復機場月台上,再無難捨難分的擁抱,我望著若儒遠去。

    此別將成永訣!

    再無奇跡會把我倆連繫在一起了。

    要問我,現今沒有任何一個慾望比較但願航機就此失事更熾熱。

    當然,機上並非只我一人。人就是為了不能犧牲別人的安全與幸福,就只好犧牲自己。

    顧長基,命生不長,何其多難,要再摧殘我至何地步,才是盡頭?

    終曲

    香江景色,又入眼簾。

    重返喬園,如夢如真!

    白屋巍峨,門庭冷落。

    我伸手叩門。

    良久。

    門開處,先見一頭稀疏白髮,始見顫巍巍地抬起的一張落寞無依的臉。

    我嚷:

    「三嬸!」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嗎?你怎麼回來得如此遲了?」

    我擁著三嬸,久不能言。

    得意之時,喬園之內,每一個角落都閃閃生光。

    如今敗落,真是,別有一番破舊殘萎的景象!

    「奶奶呢?」我問。

    「整天伴在老爺身邊。」

    「老爺身體不適了?」

    三嬸呱的一聲哭了出來。弄得我慌了手腳,立即三步變作兩步,飛奔跑至喬正天的睡房,推門進去。

    家姑坐在床沿的沙發椅上,瞪著眼看我,不辨悲喜。一臉的皺紋,橫七豎八,縱橫交錯。我不知家姑原來已老!

    床上躺著熟睡的喬正天。手上仍插著很多管子,床都改裝了,成了病床。

    我走上前去,差點跪倒在家姑跟前。她伸手扶住了我。

    「媽!」

    「別說了,長基,你回來就好,我不是造夢?」

    「不!媽,我回到你身邊來了!」

    殷以寧緊握著我的手。

    「爸爸病了?」

    「病得好重!一連串的刺激,他都苦撐著,直至喬夕出事,他就再撐不下去了。他一向心臟弱,心肌易於抽筋!」

    「為什麼不送他到醫院?」

    「他吩咐過,死也得在喬園!」

    什麼叫晴天霹靂?什麼叫情何以堪?

    此時此際,再深切不過地體會了。

    這種絕望的、不忿的哀傷與委屈,竟然似曾相識。

    我真欲冷笑。才不過六年光景,又是一場時勢浩劫,把一些人踢出局去。六年前是我父親,六年後是我家翁。

    何其不幸,我竟以有經驗之身,再嘗苦果。

    床上的喬正天,一動也不動。往昔的叱吒風雲,一去不返,留著獻世的只是名存實亡的殘軀。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是一份不甘不忿的情緒支持著喬正天,不肯咽最後的一口氣!

    我伸手撫摸他的手,輕聲地喊:「爸爸!爸爸!我是長基,長基回來了!」驀地,喬正大的手震動,緊握著我,我嚇一大跳,叫:「媽,爸爸醒了!」才喊了這一聲,喬正天的手又軟弱無力地垂下來,我慌忙地搖動他:「爸爸,爸爸,長基回來了!」

    家姑把我拖開:「正天不會醒,那只是他偶然的反應!醫生說,他要長期調養。」

    天,喬家的下場會如此嗎?

    「見了喬暉沒有?」家姑拖著我的手,走出露台。

    我搖頭。

    「他要高興得不成話了?」

    一句話,頓使婆媳二人,一臉是淚。

    「媽,我走的那一天,你知道嗎?」

    殷以寧點點頭。

    「你在樓上看我?」心如刀割。

    「不只我,還有喬暉。」

    「對你不起了!」

    「別說這話!回來了,就是一家人。喬暉愛你,我們都愛你。」

    我伏在家姑身上哭。

    為什麼都愛我了?

    能夠恨我的話,我還好過。

    「喬暉或已恨我了?」

    「怎會如此想呢?長基,他如果把對你的心思與緊張放在事業上頭,也斷不會有今天了。對喬暉而言,喬園興衰,還不及長基幸福更重要!」

    「那是以前的情懷,今非昔比了。」我慚愧。

    決心回來,只為盡喬園媳婦的責任,並無奢求再作喬暉之妻,回頭已是百年身,我哪來這番資格?

    「長基,你知道喬楓並非我所出?」

    我睜著淚眼,不明所以。

    「沒有人問過我,為什麼會嫁給喬正天?都以為是珠聯璧合父母之命而結的婚。其實,我有充分的自由選擇。很多年前的一個夏天,雙方父母安排我們在一個舞會上相見。正天穿一套奶自麻紗的西裝,系棗紅領帶,走到我跟前來,微微地一鞠躬,再抬眼望著我,就那一刻,於我,竟是生生世世。我是為愛他而嫁他的。這句話,三十五年以來,從不出我之口,只為無人相問。正天跟喬楓的母親轟轟烈烈地相戀了,我只默默傷心,靜靜期盼。終於為了正天父親那年代所堅持的家風,被逼離棄了喬楓母女。是我把小女兒抱回來的,因為正天想念骨肉。他思念骨肉,也正正為他深愛喬楓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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