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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文 / 梁鳳儀

    此外,李元德也向我透露,在本城,有位永隆的出入口客戶,姓唐,名襄年,這是金信暉在去世前走得比較近的朋友,是健如未曾結識過的。李元德說:

    「金先生正在跟唐先生商議好合作貿易的細則,打算利用唐家在東南亞的生意網,把廣州的貨品往新市場推,條件都談妥了,還指派了我做跟進功夫。誰知金先生遽然去世,且大陸方面的貨源也因政局有變而中斷了,我就沒有再跟他聯絡下去,細嫂就更談不上跟他有什麼交往了。誰知道這兩天,唐先生親自打電話來給我,除了向金家轉達慰問之外,還表示願意跟我們繼續有生意來往,只要我們有適合東南亞與香港發售的貨,他都可能承接。」

    我非常留神地聽,感覺到這位姓唐的是個頗顧念舊情的人。

    李元德又補充:

    「唐先生人不錯,且是個精明的大生意人,他不放過任何一條可以做大小生意的渠道。」

    我點頭,會意了。

    決定去拜訪他,當然,除他之外,這些日子來,我的基建功夫,已經由內而外,向那些手頭上有業務客戶的直接聯繫。

    並沒有把我這個計劃外洩,每次自永隆行出差到外頭,回來時,必然會帶一盒餅食,又把一個公司紙袋挽在手內,裡頭裝的其實是從家裡帶出來的舊衣物,做足防範功夫。

    那盒餅食是讓永隆上下人等作茶點用,以籠絡人心。

    至於公司紙袋,是裝模作樣,誤導健如,以為我是沒事找事做,閒不住就借出差外訪為名,其實逛街購物去。

    她就曾這樣對我說:

    「大姐,你倒也買了不少東西回家,是香港的東西額外吸引,還是賤物斗窮人?」

    我答:

    「沒想到來港會長居,孩子們的衣服與家裡頭要用的東西還是很多的,我也只是量力而為,有時逛了老半天,都沒有買著一件半件合用的,純是因為錢不夠多之故。」

    健如輕鬆而輕蔑地說:

    「對呀,你現在知道錢多難賺了,是要努力去賺多些回來才好。」

    我一直唯唯諾諾,裝傻扮懵。

    手上未有皇牌,甚至未有好牌時,當然不宜攤牌。

    然,當我坐到唐襄年跟前去時,態度就積極誠懇真切得多,總是有問必答,且答得詳盡而實在。

    我開始領悟到只有在自己信任而且想跟對方好好合作時,才適宜對之提供有關訊息和資料。

    因此,方健如已沒有資格知悉我的任何計劃與行動。

    不同於這位唐襄年。

    唐襄年說:「信暉兄跟我很談得來,也在我面前常常聊起你,我正慶幸能在商場上找到了他,不只是拍檔,也是朋友,何其不幸,英年早逝,造物弄人,我十分難過。」

    「信暉在家書上也曾提及過唐先生,只是我來港辦理喪事一直忙不過來,心情也壞,故而未有拜訪,這是唐先生能諒解的。而且,我也實放實說了,怕現在手上未有合適貨源可做生意,叩了你的門只有騷擾。」

    商場上有些謊是要說的。

    信暉哪兒有提及唐襄年。掉過來,信暉與他亦未必會在交往上把我掛在嘴邊,都是客氣而令人舒服的話,說說無妨,只會搞好關係。

    我呢,已開始不再天真了。

    果然,唐襄年聽到我這個以退為進的回應,十分受落,立即說:

    「不要這麼說,朋友是永遠的,生意不成仁義在,我能參與照顧信暉兄的遺屬和業務,非常樂意。」

    我慌忙正式道:

    「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只要找到合適的貨源,唐先生你肯幫忙安排銷售本城及東南亞?」

    「當然了。」唐襄年率直地說,「東南亞絕對沒有問題。

    至於本城嘛……」

    唐襄年想了想,才再說:

    「那要看是什麼貨色。」

    我慌忙答:

    「不是好貨色,也不敢向唐先生推薦。」

    「你誤會了。越是好貨色,越要留為己用,不必交到人家手上去做包銷或總代理。這個道理,你懂嗎?」

    我是一時間回應不來,對方才有此一問。

    看我還是呆訥,於是唐襄年耐心地指導我說:

    「貨品好,實力夠,就一定不愁出路,你若能取得總代理權,就不妨自己直接發給用家或楂家,不必再架床疊屋,多一層人來分肥,如果貨品不過爾爾,那就得靠一些有強勁發行推銷網的機構幫忙,他從中吃的折扣較大,也叫沒法子的事,因為商場上無非是實力與人情兩派,二者必不能都缺了,否則闖不了天下。」

    真是受教了。

    「所以,先看你的貨色,我們再議,總之,不會讓你吃虧。

    是好貨的話,我把有關的店號清單給你一張,你管自發展開去,別給中間人賺太多。」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真的喜不自勝。

    這位初識的人似乎相當念舊,相當大方。

    我回公司去悄悄地告訴了李元德,他也說:

    「大嫂,是人結人緣,唐先生不是對任何人都如此禮待。」

    對。知音難覓,現今找到了,卻又缺了樂器,吹奏不出好曲來,有了知音,也屬枉然。

    貨源成了一個很大問題。

    想了好多天都沒想出個辦法來,心情就開始有些納悶了。

    每逢情緒低落,最迅速而有效的療治方法,就是跟自己的三個兒女耍樂。一逗著他們玩,人就自然而然輕鬆起來。

    說真的,詠琴長得實在漂亮,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配上那長而自動捲曲的眼睫毛,一眨一眨地望著人時,活脫脫像個可愛到叫人抱住不肯放的洋囡囡。

    那一對孿生兒詠棋與詠書,傻乎乎、胖嘟嘟,白白淨淨,這麼小小年紀就已經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輪廓分明,五官清爽,直情是粉琢玉砌的金童玉女似的。

    不知是不是我的偏見,老覺得詠詩的模樣兒及不上我的這三個孩子。

    不能說詠詩不好看,但她是另外一個模樣,竟跟詠琴、詠棋與詠書沒有多少相似。

    四個孩子並排著時,人家會一眼就看出其中三個是親兄妹,獨獨詠詩是個別家孩子似的。

    當然,多少是有心理作用的。

    詠詩說到底不是我的親骨肉。

    說也奇怪,健如最不高興旁人說詠詩長得不像我的三個孩子。很多次,牛嫂抑或四嬸帶了幾個孩子上街去,街坊見了他們,說:

    「哎呀!這個小妹妹怎麼另外長了一個模樣呢,都不跟兄姐們相像,卻是一般可愛。」

    縱使仍有贊同,但健如一聽就大發脾氣,直把牛嫂和四嬸臭罵一頓。

    她說:

    「最憎恨人們拿我的詠詩去比較。」

    依我看,健如這番心理與舉止,無非是為了跟我鬥氣。

    她是太緊張詠詩成為理所當然的金家血脈,也是金信暉的親生女兒之故。

    無疑,詠詩是健如在金家地位的認可與憑借。

    也是她贏了我的一個鐵證。

    故而,一有人挑戰她的這道護身符,不論有心抑或無意,她都驚喊反抗。想著她要一輩子有這種壓力,也是夠慘的。

    最無辜還是詠詩。本應有個熱鬧的童年,怕也要犧牲在她母親的意願之下了。

    就活像這個週末,我準備帶攜兒女們到公園去散步,讓他們在陽光下、草坪上好好地玩上一個下午,就沒能把詠詩帶在一起。

    不是我小家子氣,不願意提攜她。

    事實上,生米已煮成熟飯,說到底是金信暉的女兒,我再刻薄詠詩,也改變不了這個可悲的事實。

    換言之,對我的羞辱已成鐵案,要恨要惱要怨的人,頭一個應是金信暉。

    他既也辭世,就什麼恩怨也隨風飄逝算了。

    若不是健如處處張牙舞爪地不放過我,我不見得還以厲害。

    姐妹三人何至於勢成水火若此。

    話說回來,既是敵我分明,我就無謂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功夫。把詠詩也帶在一起到公園去玩,回頭被健如搶白一番,何苦?

    反正孤單的不是我的女兒。

    三個孩子在公園玩得天翻地覆,分明是冬季,仍然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家裡去,牛嫂一摸詠棋與詠書的背,就大驚失色,竟連我都怪責起來,說:

    「哎呀,你不怕孩子招風著涼呢,這樣子暴冷暴熱,很容易又傷風感冒,到時有得你雙重肉刺了。」

    牛嫂的意思是孩子病了,要看醫生,診金藥費頂昂貴的,當然會叫我肉刺。

    孩子病了更是心痛,自不在話下了。

    我被牛嫂這麼一說,慌了手腳,道:

    「怎麼是好?今天是週末,要是孩子們感到不適,明天醫務所也不營業。」

    牛嫂於是做了主意,道:

    「我看,你先到街上藥房去買備一些成藥,預防發熱感冒的,以防萬一,而且,依我看,傷風咳嗽來來去去是那些藥,貯存一些在家,應不時之需,也是好的。」

    說得有道理,我立即翻了上次醫生給詠琴開的藥單,拿到藥房去配藥。

    那藥房的單櫃看了藥單,說:

    「過時的醫生簽證,我們不能把藥賣給你。你得到醫生處再光顧,由他再發新的簽證才可以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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