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裸情恨

第12頁 文 / 梁鳳儀

    於是,決心蹲在樓梯頂,半掩著天台的鐵閘,作為遮掩,一直等,希望能夠在惜如走時,留意到她倆的對話。

    如此一蹲就一個多小時,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

    四樓的大門打開,健如送惜如出來,劈頭第一句健如就說:

    「待旭暉回來,你就給他交代這兩件事,其一是不再唸書了,到永隆行上班,我們兩人聯手,力量更雄厚,其二是切切實實要旭暉履行諾言,他說過你可以生孩子,那麼就停止避孕好了。別在這事上讓傅菁。」

    惜如走下兩級樓梯,回頭望她二姐,說:

    「一天沒法子替旭暉把大姐趕走,他一天不會論功行賞。」

    「別氣餒,今天警察放過了她,我們還有下一步,工務局那兒,你打點了是不是?一定見效。」

    我跌坐在地上,渾身的血液凝結了似的,堵塞著我的每一根血管,心臟似乎已在缺氧的情況下停止跳動。

    形容並不誇張,受了重大打擊的人會有這種本能反應。

    我的刺激不只在乎自己身受其害,面臨巨禍危機,而更在於替惜如悲哀。

    為了要討好一個不能娶自己為妻的男人,要奠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要千方百計生育他的孩子,也包括了甘做小人,陷害手足的醜行在內。其情之慘、其理之虧、其心之歪、其德之缺,真是叫人想到就覺得難受。女性的自尊往哪兒去了?

    不只惜如,健如其實亦復如是。

    我忽然之間覺得自己的被害是一種幸福。

    只為我有資格成為惜如駕馭金旭暉的條件,也只為我本身的名位際遇比她們強,我擁有的始終是她們所缺而又極之想擁有的如果信暉沒有我,旭暉沒有傅菁,她們的想法與做法就截然不同。

    悲哀與可憐更在於要拿下一代來作自己的特殊保障。

    小生命若不是愛情的結晶,而是爭取名位利益以至於出一口氣的工具,真是在為人母。

    從這個角度看,我不忍心恨自己的兩個妹妹,我甚至憐憫起她們來。

    要一個人狠得下心去陷害自己的姊妹,不是易事,可見惜如一腳踩在旭暉的感情陷阱中已不能自拔,走火入魔了。

    對她原宥與否是一回事,我要面對的還是她為我惹來的巨大麻煩。

    不只是向警察交代藥品來源的問題,更糟糕的是在翌日,工務局派人來我們天台檢視,他們對當時留守的李元珍說:

    「你們在這天台上建築起加工廠來是牴觸了建築條例,我們會立即下令拆除,給了你們限期仍不拆卸的話,我們會自行動手,然後要求你們賠償。」

    這工務局的一招就不能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因為我們的確牴觸了法例。

    捉到了告密的原凶也不管用,善後是當前最大的問題。

    我呆坐在倉房內,欲哭無淚。李元珍問:

    「怎麼辦?金太太。」

    我緩緩地答:

    「找人把這倉房拆掉吧。」

    「那麼你們住的房子呢?」

    「那倒要留著,重新辦理登記申請手續還是可以的,且把貨品先全部移到我們住的那幾百尺內,再另找倉房好了。」

    在那年代,建築在大廈天台做住屋用的房子還是可以為工務局接受的。

    然而,貨品塞在住處,我們一家五口,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不單是沒有人會收留我們的問題,而是我寸步不敢離開這個在金家唯一的地盤。

    既知道金旭暉原來想我離開這兒,就更不能走。

    任由他的方惜如怎樣出盡八寶,我寧可母子幾人攤開了被鋪在天台與四樓的樓梯間住宿,我也不走。

    走了,是自動放棄住食金家的權利,說實在一句,在今天,我亦沒有這番資格。

    我可以挨饑抵餓,把整副身家押在成藥經銷之上,但,我那三個孩子呢,總得要溫飽。

    這最低限度的權益和保障,不能為了一時之氣而放棄。

    第四章

    方惜如完全奈何不得。

    然而,這場硬仗,打得我人疲馬倦、精神萎靡。

    三個孩子由哭聲震天,到欲哭無淚,那個過程教我這做母親的傷心欲絕。

    目睹瑟縮在樓梯間的幾個活脫脫像小乞兒似的骨肉,我就恨自己,恨金信暉,恨這個世界。

    兒女們呆滯的、羞怯的、迷惘的、恐懼的眼神與表情,像一管管刺針,刺在我的心上,令我痺痛。

    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來,沒有本事庇護他們,令他們安居樂業,快樂成長,而要小小心靈備受折磨,這份罪孽,應是屬於金信暉和我的。現今信暉撒手不管了,責任就只擱在我的肩膊上。

    小叔子耀暉很幫忙,日間總把詠琴、詠棋、詠書等帶到樓下去玩樂,反而是三姨奶奶肯包庇他們,明知健如和惜如不高興,她是裝作不知就裡,容許小孩子有個寬敞的客廳做棲身之所。

    牛嫂禁耐不住衝動,紅了雙眼,對三姨奶奶說:

    「真不知怎樣謝你了!」

    三姨奶奶拍拍牛嫂的手,道:

    「別說這見外話吧!連你這位外姓的忠僕尚且如此照顧金家的後代,何況是我。」

    「三姨奶奶,恕我做下人的說句坦率話,你來港後人更慈祥了。」

    「經歷過變幻,知道人生苦短,很多事真不必爭、不必氣、不必惱,才不過幾十年的光景,總會有起有落,有恩有怨,一切都不必過分認真,更不要趕盡殺絕。對於年輕的一輩,這重重醒覺,是教不來、說不通、講不明的,領悟在於巨劫之後。我呢,唉,牛嫂,老早看通透了。」

    若不是有三姨奶奶與小叔子耀暉,一老一少的從中庇護,得著一些人間溫暖,怕我們的精神更撐不下去了。

    李元珍在我們的倉庫拆卸之後,整個星期都急於找倉房,但卻徒勞無功。

    「沒有合適的嗎?」我問。

    「多的是,只是價錢貴得驚人。」

    我點頭,一天沒有得著醫務處的批准,一天不敢再做更大投資。

    整盤生意就這樣,快被卡死了。

    我坐在醫務衛生處主理我的申請的官員跟前,差不多涕淚交流地催他們快快簽批。

    對方翻閱我的檔案,慢條斯理地對我說:

    「金太太,請問你最近是否被警方調查過有關製造假藥的事情?」

    我的天,我急忙解釋:

    「我已把有關文件呈交警署,他們並沒有向我提出起訴,因為我與偉特藥廠是有正式合約的。」

    「可是,金太太,偉特藥廠向來有他們的包裝,你運進來的卻是散裝,另外重新入盒發售,這麼一來,藥的品質有可能良莠不齊,我們不能貿然批出文件,讓你在市面發售。」

    「可是,我賣的是如假包換的真正藥品,你不相信,可以派人來調查驗正。」

    「老實說,也只有這個方法。」

    「真金不怕洪爐火,你們儘管查。」

    「金太太,你得有心理準備,我們這一查,需時很久,如果查出來有偽做藥品的成分,你會惹上官司,否則,大概六個月內會有回音給你。」

    我嚇呆了。

    並非怕惹官司,而是需時六個月才查驗完畢的話,我的整盤生意怕就要泡湯了。

    從醫務衛生處回到了我的那個所謂家裡來,坐在一大箱一大箱特效藥的中間,整個人有種不如不再活下去的意識。人的慾望若是發展至此,無異於生死兩難,怕是極大的悲哀了。

    「大嫂,大嫂!」

    我聽到了耀暉微細的叫喊聲。

    「大嫂,你在哪兒?」

    我回應:

    「我在這裡!」

    耀暉跳過了那些木箱子,走到我跟前來,說:

    「大嫂,你在這兒?」

    「嗯。」

    「大嫂,你哭了?」

    「沒有。」

    「醫務衛生處有沒有好消息?」

    「沒有。」我搖頭。

    「大嫂……」

    「耀暉!」

    我忽然地需要有個人跟我抱頭痛哭。

    「大嫂,別哭,讓我快快長大成人,不用任何人監管,我就回到你身邊來幫你,大嫂,你撐著,努力地熬下去,等我!」

    這也算是絕望之中的一點安慰。

    「大嫂,二哥回來了,帶了二嫂。」

    「是嗎?」

    「他說要見你,叫我上來通知一聲,你什麼時候有空,請你到樓下去一趟。」

    我以手背揩了淚,點點頭,再說:

    「你二嫂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兒?」

    「並不比惜如遜色。」

    耀暉這麼一說,教我一怔。

    原來連小孩子都知道惜如的秘密。

    「我看,二嫂還是個厲害角色。」

    「那麼,惜如的日子就不會太好過了。」

    「惜如是真的喜歡二哥的,是吧?」

    「我想是的。」

    「愛情是很偉大的一回事。」耀暉竟自語地說。

    他那副認真而又誠摯的表情,放在一張少男幼嫩的臉上,顯得額外地叫人感動。

    我終於破涕為笑,跟著耀暉到樓下去與旭暉夫婦相見。

    我的笑容,在見到旭暉之後,宛如太陽下的雪地,很快就緩緩地變成一攤污水,滯留在原地,半點生氣也沒有。

    旭暉給我介紹完新婚妻子傅菁之後,還來不及細細打量這位妯娌,就聽到旭暉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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