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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梁鳳儀

    陶傑不住點頭。

    在和應之中,他心頭不免惆悵,活脫脫像是有點思念從前那種繁華生活的神緒。

    從前分明是怕死了那些川流不息,永無休止的香港應酬,如今,怎麼卻在回味?

    天下間總是用慣了,見多了就膩的那條道理。

    方志琛還一邊大口大口的吃,一邊道:

    「再說,溫哥華的中國菜做得很不錯,但以外形來說,就欠了細緻精巧,花款與材料也就跟香港的一流食肆望塵莫及了。」

    方志琛這麼一說,令陶傑的興致更有點索然。

    於是慌忙轉換話題,陶傑說:

    「這最近香港有什麼新花邊新聞?」

    還未待陶傑答覆,伍婉琪便道:

    「邊吃飯邊談話,最好別講政冶新聞,有礙消化。」

    「啊!」方志琛有點茫然,道:「我又不讀娛樂新聞,不知道明星秘聞,無可奉告。至於說炸屍案、燒屍案之類……」

    伍婉琪立即阻止他,道:

    「好了,好了,說這些新聞更吃不下嚥,而且都是報章刊登過的,我們全都清楚了,沒有新鮮感。」

    「有什麼企業政界明星的小道新聞,你或許會知道一二呢?」陶傑這樣提點他。

    果然,一經指點,方志琛就想起來了,道:

    「有一則小新聞,西報爆出關於城內一位頂尖兒的親英女強人在英國南部購置了一幢別墅。」

    「那也算是新聞?」伍婉琪問。

    「引來很多非議呀,有說她肯定貪污才有這麼多錢,又有說她出手奢侈,與樸實形象不相符。」

    方志琛不知是要賣一下關子,還是他的確需要呷一口湯,才再開腔:

    「這還不是此單新聞的精彩之處。」

    「精彩在什麼地方呢?」陶傑問。

    「在於有些傳媒想把事情弄大,最好弄得滿城風雨,成為城中話題,對銷路有好影響。於是有張報刊找著了女強人的死對頭,問他對此事的意見,預計必定是落井下石的情況居多,誰知不然,那死對頭很認真地說:

    「「我雖跟她的政見作風言論一律不同,但也要說句公道話,對她在英國置業產生的這些謠傳,是完全沒有理性的推論。她那英國的巨型別墅,雖說是有十房五廁,佔地以畝計,但總值港幣九百萬元,這個數字對於在本城內工作了這麼多年,而且正處在高位上的她,絕對是綽綽有餘。九百萬港元只可以買到北角半山樓齡在三十年以上的千多呎公寓,銀行極其量按揭百分之四十至五十,要動用的資金還多。反觀英國,房產可供二十五年,首期無非百分之三十,怎麼能指她是奢華用度呢?」

    「你說好笑不好笑,連敵人都不好意思不客觀地說良心話,這女強人才搶回一點光彩。的確,九百萬元在英國買別墅的資格,在香港有不少人擁有,問題是誰會跟去買罷了。」

    至此,陶傑就再不說些什麼了。

    由著伍婉琪跟方志琛繼續東拉西扯的談,他自管在沉思。

    陶傑下意識地覺得有些問題,隨著方志琛的到來而產生。

    這些問題的輪廓是已存在了,只是還帶著模糊,並不清楚。

    這就是說,值得他去探索思考了。

    是夜,方志琛留在陶家直至吃了宵夜才走。實際上,晚飯後剛好女兒陶秀帶著幾位男女同學回家來玩,一經介紹,就都圍在方志琛身邊,跟他頂談得攏。

    反而是陶傑夫婦被冷落下來。

    就連陶傑開車送方志琛回酒店時,陶秀也好像依依不捨地跟著坐上汽車,陪這位方叔叔一程。

    放下了方志琛,在回家的路上,陶傑忍不住問:

    「你們一班朋友扯著方叔叔談些什麼?頂投契的。」

    「對呀!談我們的出路和前景。」

    陶秀一臉興奮地答,臉上似乎猶有無盡的快意。

    這令陶傑有點為奇:

    「秀秀,你這個年紀談前途,還沒有開始上大學呢?」

    「爸爸,」陶秀驚叫:「你說什麼?」

    「我說你還小呢!」

    「怎麼小?已經近十六歲了,今年暑假上大學,三年之後就畢業,畢業前一年就得決定去向,現在先搜集資料與意見,不是很應該的事嗎?」

    「可是,」陶傑忽然有點酸溜溜的滋味,道:「為什麼你一直沒有跟我說起過?」

    「你?」陶秀說。

    這個單字真是太具刺激性了。

    陶傑登時像被人摑了兩巴掌似,在金星亂冒之時,不禁衝口而出,問:

    「為什麼不是我?」

    陶秀還理直氣壯地答:

    「你不是退休了嗎?怎麼還有市場上最新鮮的資料呢?」

    陶傑簡直啞掉了。

    然後,陶秀還說:

    「況且,你躲在加拿大,頂多看幾張香港報紙,讀幾本香港雜誌,在訊息上是隔山打牛,抓不準的。誰不知道傳媒都有他們的背景,有他們的角色,等於各自說著他們需說的話,要知道準確的市場消息和體會市場趨向,是要有親身經驗的。」

    陶傑一方面訝異於女兒的成熟成長,另一方面,她的理性分析為自己帶來太大的震撼。

    他一時無語。

    車子一直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

    過了一會,陶傑才再問:

    「你要這麼多香港的新鮮消息幹什麼?不是人在加拿大嗎?」

    陶秀微側著頭,望了她父親一眼:

    「爸爸,我是要回香港去的,一畢業就回去,留在這兒幹什麼呢?這陣子加拿大的機構裁員還不夠多嗎?多倫多的經濟蕭條到人都開始湧到西岸來,無非也是在亞洲移民的生活縫隙內找就業機會。我們上的經濟課程,老師都說,下世紀是亞太區的天下,東方人的世界,要我們密切注意,還留在這洋鬼子的退休勝地討一口辛苦飯吃,何必?我班上的洋同學都羨慕我們可以回香港去發展呢!」

    陶傑沒有響應。

    陶秀感覺到氣氛僵住了,就又自動打圓場,道:

    「爸爸,你別生悶氣。父母老說是為了我們下一代才移民的,這其實不是不對的。現今要到海外去接受高等教育,的確很昂貴,以移民身份在本地唸書,是省得多了。這番苦心,我是明白的,但畢業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其實,爸爸啊,我跟你坦白說一句話好不好?」

    「好,你說。」

    「除非你真是覺得自己是七老八十,動彈不得了,否則,也不應該把人塞在這個城內,無事可為下去,人也會發霉的。你看,方叔叔多麼的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爸爸,你絕對可以跟他一模一樣。」

    那就是暗示如今的陶傑跟方志琛在神情風采上是有一定的距離了。

    當晚,陶傑瞌睡前洗面漱口的時間特別長,因為他一直逗留在洗手間,對著那面鏡子發呆。

    腦子裡不停想著女兒的那些話。陶傑不是不受刺激的。

    他細心地照著鏡子,除了覺得自己比從前胖了之外,其實還是那副眼耳口鼻等。為什麼在女兒的眼中有如此不同的感覺呢?

    是不是一個男人一旦離開了工作的崗位,無權無勢無名無位在手,就立即現了一副寒酸相呢?

    不會吧!陶木想,他最低限度並不貧困。

    在加拿大,能有六百萬加元資產的人絕對是小富翁,每天他的資產自動升值以及所得到的利息,絕對比一間當地銀行行政總裁在扣除稅項後拿到手的薪金為高。

    他何須自卑。

    陶秀之所以把方志琛看得如此出色,一半是為了新鮮感,尤其是妙齡少女,總有一些生活上的懂憬。際此西方人士都垂涎東方市場的時期,來了一個香港貴客,自然對他額外的看重。自己呢,是陶秀早晚見著的親人,就未必曉得寶貴欣賞了。

    這根本就是人之常情,緊張些什麼呢!

    是這樣向自己解釋了,陶傑才安心走出浴室,躺到床上去休息。

    伍婉琪似乎已經睡著了,她靜靜的閉著眼,平臥著。

    陶傑忍不住輕聲叫了一句:

    「婉琪,我們好不好回香港去度假,看看香港如何了?」

    「嗯!」

    伍婉琪自喉嚨發出聲音來,隨即轉了個身,含糊地說:

    「明早再說吧!」

    明早,他們夫婦倆醒過來,就帶著陶秀與陶富姊弟,開車到酒店去接方志琛喝早茶。

    這家茶樓設在一個溫哥華東區的巨型購物商場內,也真是生意興隆。購物商場內靜悄悄的仍未啟市,一大班中國人就已拖男帶女的上茶樓。開始吃個痛快。

    方志琛坐下來,忽然一拍大腿道:

    「在這兒買間房子也頂化算,大概花值三百萬港幣,就很像樣了,比在中國內陸買優質房屋還便宜。」

    伍婉琪急忙和應,道:

    「對呀!首期只放百分之二十五至三十,地區好的還很容易租得出去。」

    方志琛答:

    「租出去可不必了,反正來來去去的租金也不過是千多元加幣,就由得它當別墅用,一年當中,來這兒度假一兩個星期,也真寫意。這兒的人就是輕鬆,全無壓力感,跟香港是太有分別了。我們在香港那種爭先恐後,分秒必爭的氣氛下過活,正如廣東俗語所謂「吊頸也要透一口氣」,在溫哥華真是又平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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