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梁鳳儀
小玉當然明白丈夫氣憤的原因,便自辯道:
「創業艱難,開山劈石之際,心無旁鶩,沒有餘情剩力去兼顧別的。你不但不體恤,還跟我來這無聊的一套,說不過去吧!」
小玉在丈夫心目中依然魅力四射之際,她的強辯奪理,自圓其說是會湊效的。
可是,這並不代表戚繼勳會懵然不知,誤以為小玉腹中塊肉,仍是自己的骨肉。
小玉不可以不為這個消息震驚。
孩子百分之百是榮宙的。
孩子是誰的,誰就應該負起養育他們母子的責任。不是嗎?
既如是,通過這層解不開、剪不斷的血緣關係,反而可以牢牢地把榮宙縛住了,甚而縛他生生世世。
一念至此,小玉微抬頭,就似見有繁星浮動,終有一刻,天上星星會如彩紙般飄下來,鋪滿她的一身,像那些撒向新人身上的彩紙,為新娘子帶來無比的幸福。
對,新娘子的幸福,作為榮家媳婦的榮耀,忽然瀰漫著小玉全身,她樂得飛飛的,幾乎就要歡呼起來。
戚繼勳怎麼想,管他呢,反正是要攤牌了。
小玉等不及見榮宙面時才報道這消息,當榮宙給她搖電話時,她就對他說:
「榮宙,我們快要為人父母了。」
榮宙當即約小玉在老地刀會面,這種刻不容緩的約會,小玉認定是一個無比喜悅的訊號。
她在榮宙出現之前,暗自盤算,要跟榮宙商量如何可以盡快打發掉戚繼勳,是給他一筆巨額款項作補償,還是向他施加一點壓力,兩者都成。
至於說,自己正式成為榮家媳婦,怕還要過榮必聰一關,但,誰不緊張自己家族的血脈呢。相信當榮必聰知道快要抱孫子時,他的心就會軟。
就是退一萬步想,在短期內進不了榮家大門,也不要緊,從今而後,榮氏父子不得不承認她就已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
新身份與地位的建立,更有助於她在商場上的發展,那是自不待言了。
小玉做夢也不曾想到榮宙對於整件事的處理態度和反應會如此令她震驚。
榮宙一見了她,不是把她擁在懷中,而是一把抓緊她的臂彎,道:
「鄒小玉,你在電話內說你已懷孕的那件事,是否屬實?」
小玉微微錯愕,答:
「當然了,榮宙……」
榮宙沒有聽她說下去,就截住她的說話:
「把他立即打掉。」
「榮宙!」小玉驚叫。
「聽清楚沒有。你別以此來對我作出什麼威脅,甚至要求,我都不會答應。我坦率地告訴你,我毋需求證你懷的是否我的骨肉,我跟你的關係只是在一層業務的賓主情誼之上弄得更親密一些,如此而已。有任何超越這個範圍的要求,都是你的妄想。」
「榮宙!」小玉啞掉了。
「你聽清楚了沒有?我榮宙如果要傳宗接代,人選多得如天上繁星,不必是你,也不會是你。鄒小玉,你現在所擁有的已經比你從前擁有的多很多了。」
小玉幾乎嚇呆了。
然後榮宙再清楚地說:
「協通的拋空股份,你不必認賬,由著張建成把這筆數背起來使成。你最好買張機票到外頭去小住一個時期,別回港來,別讓張建成找到你。」
「榮宙,你不打算平倉?」
「平倉?你說什麼話了。協通股價日日上揚,平倉要動用多少資產了?廢話。」
說罷了掉頭就走。
本城就是如此一個旦夕便成王,俄頃就敗寇的都會。
小玉對一切事的發展,簡直措手不及。
輪不到她喘息,張建成夫婦就像兩頭瘋犬似闖到小玉的辦公室來,聲淚俱下的要求小玉把那拋空的協通股額補回來。
張建成昂藏七尺的一個大男人,對小玉說話時是渾身顫抖的,道:
「鄒小姐,此事非同兒戲,哪怕是賠上我們夫妻的兩條命,也平不了倉,必須靠你履行承諾。」
小王盡最大的努力去壓抑自己極度緊張的神經,才曉得對張建成夫婦說:
「給我一天功夫,我自然會辦妥。」
那一天之後,小玉本人已經去了菲律賓,躲進榮家在菲律賓的一個小島上的別墅內避鋒頭。
她唯一的寄望是依足榮宙的意思行事,那麼,榮宙還是會重新把她的孩子接納下來。
她不願意打胎,她非要靠這個胎兒來鞏固自己在榮宙心目中的地位不可。
在島上過了兩個星期,就接到榮宙的電話,說:
「鋒頭火勢已過,你可以自由回港了。」
「張建成的股票已經平倉了?」
「你別多問,管好你自己的事。」
「榮宙,我不能打胎,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榮宙沉默了一會,再說:
「是你的孩子,悉隨尊便。」
「榮宙,你敢說這句話?」
「何只敢說這句話,鄒小玉,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應該到此為止了。你若有任何糾纏,我敢做任何事把你剷除在我生活範圍之外,你應該明白我的確有這種能力。」
完全是一場噩夢。
小玉掙扎著,要快快從這場噩夢之中轉醒過來。
她呼號著,問:
「為什麼?為什麼?」
榮宙沒有向她解釋。其實並不需要解釋,小玉在聽了榮宙的電話後實時回到香港,就可以推想得到為什麼榮宙到最後要甩掉她了。不只是為了她懷了身孕可能帶給他的負累,而是榮宙壓根兒不要再與小玉有什麼關連,以免在協通股票一案上成為疑犯。
小玉無法接受的一個震撼性的殘酷現實,就是張建成攜了他的妻子仰藥自殺。原因不問而知是要對那拋空的股票負責。完全沒有能力平倉,不只是破產,更要坐牢。身敗名裂於俄頃之間的這份刺激,使他們全家萌了短見。
小玉驚魂未定,丈夫戚繼勳就鐵青了臉,尋到她的辦公室來質問:
「小玉,究竟是什麼回事?那張建成要負責的三千萬股拋空協通,是不是你的指令?」
小玉含糊著答:
「別人的事你管來幹麼?」
「是人命,小玉,是人命呀!你知不知道張建成妻子的父母天天鬧上你娘家去,要你父母償還這筆血債,岳父岳母幾乎被他們逼瘋了,你自己又失蹤了,只得向我求援。現今我先把他們安頓到澳門小住,待你回來再謀解決。」
「人死了,不就什麼也解決了嗎?」小玉道。
「可是他們仍然認為罪魁禍首逍遙法外呢!小玉,究竟是不是你給張建成的盤口,你總要有個交代,你究竟什麼葫蘆在賣什麼藥了?」
「你別嚕囌好不好?」
「小玉,我非管不可,張建成的慘劇現今是無頭公案,你是唯一的線索,說不定對方會尋到榮氏來找我,就要避也無從可避呀!」
「好。」小玉點頭:「你放心,就明天,我好好的交代一切。」
小玉再搖電話給榮宙,接電話的是秘書,完完全全的給他擋架。
小玉乾脆以戚繼勳太太的身份跑上榮民企業去,連護衛員與秘書都只好讓她坐在主席與董事辦公室的一層會客室內等候。
正好戚繼勳與榮宙都在外頭開會未返,小玉只能枯坐著等待。
不論等多久,她總要見著榮宙,拿最後一個答案。
直候至七時,秘書小姐前來給她說:
「剛才榮宙先生搖電話回來,知道戚太太你到來,他要跟戚先生一起開會,說今晚與戚先生再不回辦公室來了,叫你別等。」
「嗯!」是知道她鄒小玉來了,才又避而不見吧!
「我還是多等一會,他們或許會改變主意回來一轉。」小玉忽然覺得不願意離開,離了此地,她就更不知何去何從了。
可是秘書的臉色一沉道:
「我們是要下班了,辦公室內只有主席仍在看文件。」
小玉慌張了,急道:
「我這就去見榮必聰先生,成嗎?」
反正已是窮途末路,只好孤注一擲,小玉忽然懷了一線生機,去敲了榮必聰的門。
在榮必聰的辦公室內,她只逗留了不足十分鐘,就垂頭喪氣地走出來了。
腦際仍然是榮必聰那不怒而威的臉容,耳畔仍舊是他那番如暮鼓晨鐘似的說話,震撼著小玉的心。
榮必聰剛才在知道了小玉跟榮宙的關係時,這樣說:
「小玉,男人要變心正如天要下雨,是完全沒有法子可以阻止的事。你跟榮宙二一人的事,其實也只是你個人的事,你有本事管得著的只是自己。可惜的是,人只能當自己去接受別人,卻無法管自己去令人接受。如果你連這最基本的做人道理地想不通,我勸你別把一條生命帶到世界上來,因為你不會有能力把他提攜得好,教育得精,你根本是自顧不暇。」
只榮必聰的這番話,就令小玉無法再把她的哀求伸張下去,也覺得再不必把協通的情況給榮必聰從頭說起了。
當晚小玉踏在榮氏巨宅的天台上,攀上了欄杆,仰望天際的點點繁星時,她的心忽爾的豁然開朗。
她想明白了,榮宙不會再需要自己回到他身邊去,因為她的利用價值已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