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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文 / 梁鳳儀

    「因為她的心已不在你身上。」容潔瑩這麼說。

    「不是這個原因。」

    「不是嗎?」

    「當然不是。」

    容潔瑩笑。

    「你笑什麼?」

    「笑你,笑男人。」

    「什麼?」

    「所有的男人都似你,自己花天酒地是一回事,卻容不了妻子心中沒有了自己。」

    莊鈺華沒有正面回答,只說:

    「要抽口煙嗎?」

    「要。」

    莊鈺華從煙盒內抽出兩支香煙,叼在嘴裡,一齊燃點,然後吸索。

    幽暗的房間裡立即出現兩點小小的艷紅星光。

    容潔瑩抽了一口煙,道:

    「我老實給你說,今兒個晚上,高掌西忽然出現,她的神情很特別。」

    「你認為她思疑我們?」

    「不,不,絕不是這個意思。」容潔瑩只吸了一口煙,道:

    「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等會兒,你我各自走出這房間去,就是不相干的兩個人,不是麼?哪有什麼好思疑的。」

    「那麼,你認為她有什麼特別?」

    「不是那種緊張丈夫、追蹤丈夫的特別。」

    「那是什麼?」

    「那可能是她自己有事。」

    「她會有什麼事?」

    「不知道。」容潔瑩說,「你知道我沒有必要挑撥離間。我的宗旨十分簡單,陳有誠儘管鬧他的婚外情,我管不了他的心,可是我不要放棄做陳有誠太太,我更不要苦苦地委委屈屈地做他的太太,所以我有我的想法做法。」

    「那才有我。」

    「對。難得你沒有朋友妻不可窺的觀念。」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中傷高掌西,可是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我能夠說出個所以然來時,事情已可能鬧得很大了。我的第六靈感,女人的專長,告訴我,高掌西是為一些事而神不守舍,她的精明神態失蹤了。」

    「今天是週末。」

    「商界中人沒有週末。」

    「她到底是女人。」

    「那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了。你看我這個女人,還不引以為戒?」

    「你是說,高掌西也可能對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像你對付陳有誠一樣?」莊鈺華問。

    「她知道你已榮升父親了,是嗎?」

    「對。所以,你認為高掌西不會放過我?」

    「你難道認為她是善類?這句話講出來,要笑歪所有城內商家人的嘴。」

    「不,你或者不甚瞭解她。在商場上,她是另一副心腸與嘴臉;在家裡,不一樣。」

    「你是說,在家裡比較好應付。」

    莊鈺華沒有正面作答,他只說:

    「總之,高掌西不會像你。」

    這句話,原本是充滿侮辱意味的,莊鈺華也是情不自禁地衝口而出。話說出來之後,也覺過分莽撞。

    可是,容潔瑩沒有激烈的反應,她反而淡淡然說:

    「她要是像我,你的處境還好一點。」

    莊鈺華還沒有咀嚼出這句話的味道來,對方又加一句:

    「我告訴你,莊鈺華,我說的是老實話。」

    莊鈺華一怔,問:

    「你說得具體一點。」

    「女人戀愛與消愁解悶的神態與動靜是不一樣的,明白了嗎?」

    「我說,你得講得具體一點,我不要你的那些感覺,我要實情。」

    無疑,聽得出來,莊鈺華的語氣是緊張的,且帶了點不滿。

    容潔瑩把香煙捺熄了,一雙手像水蛇似的環繞著莊鈺華的頸項,用充滿磁性誘惑的語調說:

    「今夜只有發生在我和你身上的情事,才能具體實在化,不是嗎?我們還管那些什麼感覺幹什麼?」

    這麼一說,莊鈺華可就會意了。

    真的,什麼都不必管。

    目前要接收的是一陣暢快的官能刺激,豈容錯過。

    至於容潔瑩,她覺得再沒有提點莊鈺華下去的必要,正如莊鈺華說的,那只是她的一場感觸,不一定準確。

    就是準確又如何?

    走出了這房間,她踉莊鈺華只是兩個普通朋友。

    再走出了這幢別墅,她甚至與莊鈺華是兩個活在不同環境的不相干的人。

    他只不過是她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的一個道具人物,只不過是平衡她自丈夫身上得著之委屈的一番發洩。

    況且,容潔瑩想,這個如今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總應該有一日得著他應有的報應。

    一如自己那個鬧婚外情鬧得不能自已,兼自得其樂的丈夫陳有誠一樣。

    當她想到總有一日會被人發覺,陳有誠懷裡另有一個女人時,原來容潔瑩也躺在別個男人身邊,她就會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才是她,容潔瑩全心全意全情全神追尋的人生高潮。

    她想著想著,禁不住吁出長長的一口氣,並作歡呼。

    莊鈺華以濃濁的語氣,問:

    「潔瑩,你快樂,是嗎?我是不是很好?」

    容潔瑩舒坦地說:

    「是很快樂啊,你的確是很好。」

    第十二章

    太陽重新探頭出來,照亮大地之時,石澳別墅內的人,多半還在睡夢之中。

    只有穆亦藍早起,他換了泳衣,爬上了泳池的跳板,在做著熱身運動。

    然後,他拿腳尖鉤住了跳板的邊緣,正準備跳下泳池去。

    在美國唸書時,他是出名的運動健將,曾有兩年,幾個學分都是從體育課得來的。

    跳水是他的拿手好戲之一。

    當他微微開始躍動時,忽爾望向旁邊的別墅,竟見高掌西站立在露台上凝視著他。

    她臉上的表情是淡漠的、不經意的,甚至帶一點不屑。

    穆亦藍心上有種微痛的抽動,他又一次覺著高掌西看不起他。

    故而,她壓根兒沒有把從前的一段往事放在心上。

    如果在重逢後,高掌西找個機會對他說:

    「楊青,我們忘掉曾發生過的事。」

    他是會肯的。

    留下一段無瑕美好的曾經深愛與曾經擁有的情緣,不是人生的憾事。

    可是,她看不起他,故而,連這一點點的心靈安慰,也一手抹煞。

    她變得如此高高在上。

    正如她如今站在露台上俯瞰園子,看著他,顯得如此渺小,卻仍然躍躍跳動,打算高高地飛越自己的下腳處,其實是不可能的。

    這個叫做高掌西的女人,屢屢讓他感到自卑。

    穆亦藍把視線收回,往下望,那是一池清澈得見底的水。

    不知怎的,有一個恐怖的念頭,一閃而過。

    如果池中無水,他這樣躍高,再跳下去,就會肝腦塗地了。

    人死了,就再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情事,也無所謂自尊與自卑。

    天,穆亦藍想,為一個女人而竟有輕生與厭世的念頭,未免是男人至大的悲哀。

    他痛恨自己,憤怒得一躍而起,在空中打了一個觔斗,就整個人插進水裡去。

    濺起的浪花不多,那證明穆亦藍依然是個中好手。

    有人在池邊恭維著他,當他一頭鑽出水面時,就聽到熱。烈的掌聲。

    穆亦藍想了一想,就快快游到池邊,雙手一按,縱身跳上了岸,跟莊鈺華打招呼。

    「你早。」穆亦藍說。

    「你的跳水姿勢很優美。」莊鈺華說,「我太太也很喜歡游泳,她在水裡的矯捷並不比她在陸上的表現遜色。」『

    「是嗎?」穆亦藍答,「我以為莊太太只愛登山,不愛涉水」

    莊鈺華很從容地說:

    「她跟你談了她那攀登名山峻嶺的經驗,是嗎?根本上,掌西是個能文能武的出色人。有機會,你們在運動上可以好好交流,必成知己。」

    一句話,說得穆亦藍的心,卜卜亂跳。

    「吃過早點了嗎?」莊鈺華問。

    「我起得早,已經用過了。」

    「那麼,陪我喝杯咖啡。來,趁今日,我們好好地談。」

    莊鈺華帶領著穆亦藍走過園子的另一邊,在太陽傘下坐了下來。

    別墅的傭僕立即走上來,給莊鈺華擺下豐富的美式早餐,也給穆亦藍倒了一杯咖啡。

    穆亦藍說:

    「我習慣喝茶。」

    莊鈺華一邊吃他的醃肉煎蛋,一邊問:

    「你不是在美國長大?」

    「對,生於中國,後來才到美國去。」

    「現在又銳意回港發展?」

    「是機緣巧合,我鼓勵藥廠開發大陸市場。」

    「在今日,誰不。」

    「對,只除了英國。」

    莊鈺華抬頭望他一眼,像請他解釋。

    「不是嗎?一連幾個國家元首都親自拜會中國領導層,為什麼?無非是為了生意。有哪一國現今不是為自己的經濟打好基礎,才爭得選票。

    西方人比東方人更重實惠,誰讓他們吃得不夠豐富.穿得不夠華麗,住得不感不夠舒適,行得不夠暢快,一律格殺勿論,必須下台。這種民主,有助中國更領風騷。我不相信美國會幼稚到拿中國跟古巴比,英國是例外,他們故意的倒自己米。」

    「現今在英倫,唐寧街十號也在承受不少商界人的壓力。」

    穆亦藍說:

    「太遲了,英國政府要找下台階梯比美國還難。」

    「或者梅傑下台,給我們換個港督,會扭轉頹局,有好處。」

    穆亦藍隨即答:

    「是有好處,不過是英國人的好處,扭轉英國的頹局。」

    莊鈺華定眼看著穆亦藍,希望他解釋下去。

    可是,沒有。

    穆亦藍連連呷著傭人為他泡上的龍井,再不打算在那問題上多作闡釋。明者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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