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梁鳳儀
從市區往石澳是一段頗長的路途,因是黑夜,故沿途沒有多大景致,只有久不久一幢屹立路旁的別墅發出燈光。
在這郊區的每一幢建築物,怕都是屬於城內一個個有名有姓的家族的。是不是都隱藏著一段段不可告人的豪門故事,有他們的悲喜苦樂在?
也不一定的吧。高掌西想,像顧秀娟,恐怕就這樣無災無難,富泰安樂的就過掉她的一生了。
每個人的命運都不一樣。
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活得比自己愉快。
如此雜亂無章地胡想了一番之後,車子已把高掌西帶到石澳別墅去。
通往別墅正門的是一條長長的斜坡路,然後就豁然開朗,在半山山腰出現一幢殖民地官邪式的房子,燈火通明,整個前園都為掛在樹上的閃亮燈泡點綴得如繁盛節令。
難怪說貧苦人家過年如過日,富貴豪門,熱鬧輝煌得天天似過節過年。
高掌西的座駕才停定,就已有菲律賓僕人給她拉開車門。
就在那通往別墅的斜路上,就裝有通往大屋內的閉路電眼,負責警衛的人,一早就看到高掌西到訪。
菲籍男傭人很恭敬地說:
「小姐,晚安。高先生正與朋友們齊集在後花園,舉行園遊會,請你快進去。」
高掌西問:
「客人都到齊了?」
「想來是的,大概共有八位客人左右。」
高掌西想要爭取多一點資料,以便有充足的心理準備,於是說:
「都是高家的熟朋友嗎?」
菲籍男傭人想了一想,很謹慎地答:
「有兩三位是從前我未見過的高家朋友。」
這個答案說了等於沒有說,高掌西完全把握不到她心中期望的答案。
只好信步走進別墅,再通過迴廊,直出後花園去,參加高定北的小型園遊會。
當高掌西一走進後花園,往台階上一站後,園內的柔和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活脫脫像一個在觀眾跟前亮相的大明星似,有押陣的架勢,有搶鏡頭的威風,有奪目的光芒。
高掌西徹頭徹尾地把園內所有人的眼光吸引過來。
連莊鈺華抬頭一看到妻子,都不能否認高掌西的風華,是冠絕全園的。
他為這個感覺而微吃一驚。
這個女人既屬地名下所有,又是他駕馭不住的,原來有著的魅力,在人前是不衰的。
他不能胡亂放棄她。
因為他負擔不起失去了高掌西的一切名譽與實質上的損失。
他只可以對付她,從而掌管她,控制她。
在國中的其他賓客並不多,雖都是年紀輕輕的,卻是城內有來頭的人物,包括了最大股票行的行政總裁陳有誠夫婦,城內數一數二的投資機構百德集團的董事總經理李球和他的夫人,還有日本連鎖百貨店吉田集團之財政總監區麗嫦和她的醫生夫婿,當然有夏真在。
看來高定北今晚的客人全是城內年輕一輩的行政大員,全都是在有名望的企業內當一把抓的。
高掌西對他們並不陌生,令到眾人感到新鮮的是:他們沒有想過,在沒有心理準備之下,會看到高掌西出現,撇開了她的身份地位,只以一個純粹女性角度去看她,她也可以如此的懾住眾人的心神。
男士們有這種想法,並不出奇。
連園中的女士都自承有這種感覺,就可見高掌西的架勢了。
夏真就忍不住對她身旁的高定北說:
「你姐姐來了,她原來這麼魅力四射。」
是的,高掌西像是在月夜偷下凡塵的仙女,那眼神的微帶落寞、憂怨以及空寂,教人懷疑是不是自海偷了靈藥的嫦娥,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壓力之中,終於忍受不了,而偷下凡間來。
高定北被夏真這麼一說。才如夢初醒地迎了上去,興奮地擁著高掌西,步下台階來,說:
「三家姐,太高興了,你終於趕來。」
高掌西很快很流利地看了園中各人一眼,表面上帶著一個溫和婉順的微笑,去掩飾她心底的跌蕩與緊張。
高掌西吁了長長的一口氣。
她告訴自己,今夜是平安夜,她沒有在這個場合內遇上危險人物。
穆亦藍沒有出現,而他是極有可能應邀出席的。因為高定北視他為好友,而莊鈺華又提及要找他商議有關合作事宜,都正好借此機會,聯絡情誼。
高掌西一邊從容地跟務人寒暄說笑,甚而狀甚投入地討論近日的金融市場走勢以及香港政治情況,而實在心裡頭還紊繞著穆亦藍沒有來石澳度假的原因。
高維西想,穆亦藍幾乎是不可能不被邀請的。
就是在這個推論之下,令她一直惴惴不安,於是她不斷以各種借口和方式逃避石澳之約。
也為此,她藉著袁日昇夫人的可厭可惡,令自己順利跳過良心的警惕,而在最後關頭還是到別墅來。
只是,穆亦藍不在。
他沒有應約,是為什麼呢?
為了他沒有空?
為了他來過了,剛剛才走?
為了他已回了美國?
為了他根本因為自己的關係而再瞧不起莊家與高家的人,恥與為伍?
還是為了他怕見她?
他怕見自己嗎?
那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怕他再忍耐不住心中的情與欲,一發不可收拾的,在人前弄出事故來?
為了怕再見一個令他失去信心而且傷心的女人?
為了不屑再與一個忘情的,只有艷麗外表而沒有善良內心的女人再打交道?
為了他已不再當她是一回事?
高掌西的頭開始霍霍作痛。
她完全沒有估計到,怎麼在自己的生活中,如此受著穆亦藍影響,甚而牽制。
他與她的關係只是昨夜的一陣晚風,吹過了,就消失掉,絕不在大地上留痕,那才對。
可是,情況比她所預期、所想像的為差。
高掌西的難堪難受差不多已推上高峰。
她就快便要向自己承認,其實她現在看不到穆亦藍是失望的。
高掌西思想得頭痛欲裂。
「掌西,是不是有這個情況?」陳有誠說。
高掌西忽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如夢初醒似地抬頭望著發問題的人,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她實在沒有留意對方所提出的問題,教她怎麼能答。
於是,她只能利用商場上交手過招的方法,在自己不能回答問題時,把這個責任塞給旁的人,以稍作緩衝,徐圖後算。
高掌西於是面向李球,問:
「李球,你對有誠這個問題如何作答?」
李球一怔,帶點駭異,吶吶地答:
「我?我怎麼知道?」
高掌西急了,李球和陳有誠都是金融業內響噹噹的人物,如果陳有誠的問題,李球也不知如何作答,一就是這問題非常深奧,一就是根本不是涉及業內事務的。
那麼,究竟是什麼問題?
高掌西總不能直承剛才心不在焉,別有所思,以致沒把朋友的對話看成一回事。
這就未免太失禮了。
以高掌西的家教與身份,是絕不容許有這種情況在人前出現的。
於是,唯一的辦法只好繼續請救兵。
高掌西一想,還是問個非金融界人士比較穩當,於是她對區麗嫦的丈夫楊日新說:
「楊醫生,你看呢?」
「我?」連楊日新都覺得不知如何作答。
高掌西正要急得一背是汗時,幸好區麗嫦解了圍,道:
「我們怎麼知道晚上石澳道的交通情況,我們是在下午就已來到的。」
她這麼的一提起,陳有誠太太就答:
「照說,石澳道在晚上不會有什麼塞車情況的,除非路上有交通意外。掌西,剛才是有交通意外才讓你遲到嗎?」
天!原來只不過是問一個關於交通阻塞的問題,就令到高掌西如此狼狽了。
歸根到底,都是穆亦藍害的。
高掌西恨得牙癢癢了。
如此這般的,她只有勉力集中精神,應酬了客人一陣子,直至傭人把宵夜捧到園子裡來,請各人享用,才算又散開了。
只有夏真陪著高掌西。
高掌西心知肚明,高定北安排這個週末聚會的目的物是誰,因此對夏真比較照顧些。
她問:
「你姐姐度蜜月回來了沒有?」
「剛回來了,又與榮必聰轉飛美國去。」
「為了公事?」
「可以這麼說,他們帶領了工商界成員到華盛頓去作遊說工作。」
高掌西立即領會,道:
「年年有今日,真是煩氣。」
她們指的是美國給予中國最優惠國條件的事宜。
每年逢四月,美國就必定放聲氣要取消中國的最優惠國待遇,於是有唇亡齒寒之險的香港人最緊張,工商界及政界人士多即組團前往美國對國會議員作遊說工作。
其實年年都在白緊張一場,美國不會不衡量他們取消中國這項優惠之後的後果。
影響社會生產與經濟效益的結果,會反映到民生之上。中國人,說得不好聽一點,什麼苦頭也吃過了,再糟也糟不過文化大革命時代,故而,只苦了美國已然疲弱的經濟,日走下坡,無從救藥。
這一點,當權者是心知肚明的。
在未執政之前。把漂亮說話掛在嘴邊是可以的,國泰民安時,美國公民會要求聽一些國家站出來當世界英雄的蒙語。一旦生活艱難,經濟括據,公民都只會顧念自己的肚皮與錢包,誰令他們過吃馬鈴薯的日子,誰就有罪,還怎麼會只愛耳朵受用,不管銀行戶口進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