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梁鳳儀
這句話無疑是極尖銳的,鄒湄湄當然不好有什麼回應,反正話是衝著莊鈺華說的,她就只好微微低頭不語。
莊鈺華笑著拍拍他姐姐的手,說:
「也不是全是女強人就會如掌西,遇到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就像大姐你,不是有個妥妥帖帖的丈夫,把你愛寵得什麼似,在姐夫心中無人有本事取代你的地位。」
莊鈺萍的表情很複雜,她似笑非笑,似惱非惱,道:
「你別去說他了。」
莊鈺萍心知弟弟是對她瞎巴結,方國棟這人就是沒有本事,掛著方家的空殼,破爛船頂多餘下三斤釘,可這三斤針也沒好好運用,成了一堆廢鐵。
方國棟若不依附在莊家,仍是這大家族的成員,可以亮起牌子在江湖上行走,臉上還帶三分光彩的話,他的處境是夠淒涼的。
他怎麼敢拈花惹草,對莊鈺萍不得不服服帖帖成為裙下不二之臣。
實則上,夫妻二人的感情斤兩有多少,彼此心照。
莊鈺萍對丈夫有的是很複雜的怨恨,不只為了方家沒落,方國棟沒本事,更為她自己當年抉擇錯誤,放棄跟隨榮必聰奮鬥,而挑了萬家這大門大戶的子弟方國棟來嫁。結果,今日榮必聰富甲一方,名傳萬里,方國棟卻是如假包換的高檔吃軟飯的小人物,對比之差,有若雲泥。於是一口冤屈烏氣堵在莊鈺萍喉嚨內,忍無可忍之際只可噴向方國棟。
這次莊鈺萍之所以跟莊鈺華來看他的外遇與孩子,多少也有些跟弟弟聯成一個陣線的意思。
莊園固然人事複雜,就是商場也如戰場,必須有盟軍,才會容易取勝。
莊鈺萍知道父親年事已高,母親性格古怪,不久將來家族會演變成什麼局面,到今日還很難察看,身邊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於是她清一清喉嚨,說:
「鈺華,別的事情且。不去說它了,我這次來,無非是顧念著莊家的第三代,也就是說很願意站在你的一面去處事待人。」
「大姐,你的這番心事,我會謹記。」
「你那老婆本事有餘,溫情未足,也不能怪你。」
「大姐,她怕不能生孩子,先天有些缺陷,後天又工作太緊張。」莊鈺華沒有把他與高掌西出現的感情縫隙一事張揚,既為面子問題,也為不要鄒湄湄過分地自滿。
「高掌西手上擁有的已不算少了,人生豈無遺憾?」莊鈺萍說:「倒是你別把兒女私情太放在心上,將眼光和精力集中在莊氏業務才是正經。」
「大姐有什麼遠見?」
「現今父親在世,一切由他掌握,看樣子,他還拿不定主意究竟如何將家族之律交給下一代。你可別忘了,在本城的莊氏,只我們姊弟倆跟在父親身邊辦事,可是外邊都是羅寶芬孩子的勢力,庶出的除了莊鈺芳,莊鈺藩、莊鈺蘅、莊鈺莉部分別在中國、英國、美加建立起莊氏地盤來,將來如果有一日來個大包圍,我們未必有全勝的把握。」
「大姐的顧慮甚為深遠,然則,你的看法如何?」
「我的看法,第一是團結,第二是拓展,第三是進攻。」
莊鈺華隨即精神奕奕,道:
「第一點我們毫無疑問做到了,至於第二點,大姐的意思可否明說?」
「在父親旗下做事,最難的一點就是突破,我們可不能不在這上頭做功夫。」
莊鈺萍的意思是莊經世是一言堂,凡事聽他的,在他的心目中,子女是傀儡,無非靠著豐厚的父萌生活,對他們的重視就不足夠了,總要在事業上有突破性的表現,才能令他另眼相看,再下來就放心把實權下放。
「鈺華,你的高掌西在這方面就比較你幸運得多,她在高家有很多表現機會。」
「那麼,進攻呢?」
「到了我們做好了第一點與第二點,自然就曉得如何進攻了。其實,高掌西現今如果在高家發難,她差一點點就可以令高崇清讓她掌管高家天下。」
「她的兩個兄長會成為重要阻力。」
「高鎮東與高耀南根本是窩囊飯桶,他們憑什麼阻力能擋得住高掌西的去路,他們的本事未及其妹百分之一。」
「那麼阻力來自什麼地方?」
「來自高掌西本身。」
「她本身?」
「對呀,高掌西如果不是個女的,相信高崇清早已把老大老二一腳踢開,也不待他的正室去栽培老四高定北,就讓掌西繼承大統了。」
真是一語中的,中國人重男輕女的觀念還是萬世不移的。
「這就是說,鈺華,你在莊家就沒有這種障礙。」
對,莊鈺華根本就是長子嫡孫,只要他乘機表現自己,令莊經世把莊氏大權轉移到他手上,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莊鈺萍的體會相當獨到,對於大家族掌舵人的心態知之甚詳,重男輕女的觀念始終盤踞在上一代人的心上,揮之不去。
若非如此,她莊鈺萍也不急於要與自己的弟弟攀關係,打好感情基礎,並肩作戰。她太明白,要在莊氏家族內有一口安樂茶飯,甚至繼續掌握一些特權,必須要扶助莊鈺華成為當然的家族繼承人,自己再本事,也不可能登此龍門,一呼百諾。
她預測高掌西的情況正與自己不相伯仲。
莊鈺華稍稍沉思,就覺得乃姊意見獨特,慌忙回應:
「大姐,那麼,你覺得應作何種新突破?」
「開拓新市場,發展新業務,尋找新合作夥伴。換言之,再不要在莊氏已有的業務範圍與人事關係中轉,得了什麼好成績都好像是被他們帶學的。必須標新立異,且是背城一戰,一舉成功,屆時父親就必會另眼相看。」
「你有了個構思沒有?」
「沒有。」
「我倒突然地想到一條路子,不知行不行得通。」
「什麼?」
莊鈺華輕輕地答:
「藥。
「藥?」
不只是莊鈺萍,連一直靜坐著旁聽的鄒湄湄都作出駭異之反應。
「對,藥。」莊鈺華甚有把握地說:「別看輕這門生意,你知道本城的另一個女財主方心如是怎麼樣起家的嗎?她在四九年自廣東來港發展,新寡身份帶著幾名兒女,辛苦掙扎幹活,就是偶然因孩子染病,要醫生寫紙買貴價特效藥,她才靈機一觸,勇奪了當時美國一著名藥廠的東南亞和香港總代理權而開始一帆風順。」
莊鈺萍當然曉得莊鈺華所說的方心如家族。本城能有多大,來來去去都是那兩撮富豪,一堆是在本城有點歷史的世家,另一堆是戰後才興起的財主。彼此都相識相熟,在商場上難免有一定程度的來往。而且香港的富豪,不論本位業務是什麼,也必然跟金融與地產投資拉上關係,互相合作的機會也很多。
城中近期的商務熱門話題就在於成農業大王曾融,在北京長安街最旺盛的地點,興建六星級大酒店;船王第二代董建生,也在王府並附近建築全京城最輝煌的商業大廈。由此可見,各行業內獨領風騷的人物都不忘在地產上頭下功夫。
方心如說是從藥品總代理上發的跡,事實上從八十年代開始,尤其是八三年後,她也專心於地產發展,趁低吸納,才把財產數字往上推高的。
莊家與方家的業務來往不算多,但多年前,也曾在榮必聰的振臂一呼之下,糾集幾家好友的資金力量競投了新界最大的地皮,作為工業城之用,方心如和莊經世都在榮必聰的呼召與安排下成為業務拍檔。這種有錢大家一齊賺的作風,也是城內那起富豪的脾氣。
越富有的變得越富有,就是這個緣故。
香港的經濟是操縱在這班財主手上,也事在必然。
故此,對於方心如家族,莊鈺萍並不陌生。何況,這最近有一套財經小說名為《灑金箋》與《裸憤恨》,說的就是方心如的故事。且因方心如出身在廣東,正被廣東電視台斥量資拍攝成長篇電視劇,方心如的故事更是街知巷聞了。
她答乃弟:
「鈺華,現在才在醫藥上頭下功夫,會不會晚了一點?」
「怎麼會?現在有另一種合作的新形式會出現。」
「你可否說得詳細點?」
「現今各行各業都對中國市場虎視眈眈,我就從兩方面向這大市場發展成藥生意。」
「哪兩方面?」
「一方面是用家,另一方面就是製造商。」
「什麼意思?」
「將中藥結合西方醫學製成成藥,這是從製造商的角度去經營生意,然後向大陸銷售。十二億人口要用的成藥有多少?你想想看。只要一個人給你賺一元,就是十二億。」
「人人都知道這個道理,問題是如何令人都給你賺一元或十元。中國的宣傳費貴得驚人,如何打開市場,你一定得考慮清楚。」
「這當然會詳細籌算,只一個原則,必定行得通。」莊鈺華豎起一隻手指,像個指揮家,非常有信心地說。
「什麼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