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梁鳳儀
戰雲已然密佈。一旦面對生和死,人的抉擇往往使性格趨向殘酷。因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每晚躺在豪華舒適的大床上,仰望著窗外的明月流星,心情竟像戰壕裡的瑟縮兵卒,明朝的命運,竟是如此的不可知。
這個午夜,忽然心血來潮,整個人自床上彈起來,坐直。
有一點奇怪而恐懼的預感,像血戰將臨。
果然,床頭的電話石破天驚地響起來。
在這個清冷幽靜的時刻額外地嚇人。我伸手接聽。
「是我,你睡了?」
霍守謙。
「嗯!」我應著,把身子立即縮作一團,拱著背,雙手抱著電話,像刺蝟遇上了敵人,立即備戰,要對方無從下手。我怎麼會覺得霍守謙如此地恐懼?
「你在床上?是嗎?」
我沒有答,他的說話很不得體。
「我想你,福慧。」半晌。「你還在嗎?」
「嗯!「哦只能如此。「什麼事了?」
「你可以通知邱仿堯家施展開收購聯藝之戰了。」
「杜青雲已經得到嘉丹礦務的合約?」我隨即問。
「嘉興礦務上市的配股及開採礦業的極優惠合約都已給他弄到手了!」
「神速?」
「那是個人民貧與富、工作效率高與低,都非常極端的輸家。」霍守謙笑:「嘉丹是賊性難改,我很為你花掉一筆應酬費,逗得嘉丹樂不可支地把合約及配股批給杜青雲的聯藝。現今,他絕對地認為自己鴻運當頭。只要開採順利進行,他是雙重得益。當然,」在守謙冷笑道:「他不會一石二鳥,只會禍不單行。請放心!」
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福慧,請邱氏家族透過利得豐集團宣佈收購。」
「一定要利得豐嗎?」
「我們富達的主席最近跟利得豐鬧得不愉快,嫌隙一時間不會化解,故而,由我們遊說杜青雲作反收購,更合情理,他會認定富達乘機洩憤,誓死效忠。」
「你認為他會朝這個方向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久歷商場的人,才能體驗到利字當前,沒有永遠朋友與敵人這回事,杜青雲的資歷太淺,他的釘子未碰得夠,不會有此體會。」
薑是老的辣。此後我們對此役應該信心十足了吧。
「福慧,我想念你,但願明天,一切就有個了斷.我就可以來……」
我立即急急回答:「對不起,我累了,一切依計而行,我們改天談。」
掛斷了線,整個人茫然一片,直坐至天明。
每天都要出生入死的戰場士卒,尤其是沒有從軍經驗,除非倦極,否則,委實難以入寢。心頭系念著的人與事,極多。訪如臨終者,在嚥下一口氣之前,腦子裡有如走馬燈,盡出現一生以來的種種舊事,遠至童年。
我想起了父親,牽著我的小手,漫步在江家大宅之中。
我也想起了好友蔣幗眉的小孩模樣。真的,她喜歡紅艷艷的顏色,一頭長髮,或流成馬尾,或結成辮子,都別上鮮艷奪目的蝴蝶綵帶或髮夾,好看得不得了。
她其實從小就是個有性格,有氣質的女孩子,難怪父親會得愛上她。
之後,我想起了父親一連串的情婦,包括陸湘靈在內。
立即披衣而起,硬生生地中止一切的回想。連早餐都不吃,立即回到辦公室去。葛懿德比我還早到達銀行。
她向我報道:
「我有消息,聯藝已經在溫哥華那邊,由代表會計師樓遞了計劃書,向哥倫比亞省的投資移民廳申請一個相當龐大的投資移民計劃。如果這份計劃一經簽批,他就可以集資折合港幣六億的金額,港台兩地願意挪動二十五萬加元作投資移民的仍大不乏人。」
對。這年,投資移民計劃根本就是商家集資做生意的捷徑。計劃一經當局批准,帶頭的攪手就穩握了各投資移民所資金,三年之內,以偏低的利息回報,等於移民低息貸款給他們大做生意,拿人家口袋裡的錢發揮理想,何樂而不為?
早期有些投資計劃還不擔保風險。換言之。移民者的技資金額,三年後會否歸本,仍得看該投資計劃是否有利司圖。萬一三年後投資虧蝕,投資者只能悶聲木響,取回剩餘金額,算是買了個移民資格。
這已經是比較不那麼血本無歸的投資移民了。更早斯的投資計劃,是購入一盤分明是蝕大本的生意,獲批准後,乾脆關門大吉,財散人安樂,疊埋心水提早退休做寓公去。
杜青雲的確野心勃勃,一腳踏入聯藝,就如八爪魚,中國、加拿大、香港、菲律賓四方八面都大展拳腳。他自視太高了。
急於求功的人,是要冒傾家蕩產的險的。
葛戴德略頓了一頓,問:「老闆,要不要找史提芬·吉拿先生?我這就出去,讓秘書給你接線?」
太聰明的一個女孩子。
曉得我的下一步,也懂得自行引退。
有些高級行政人員老是禁捺不住好奇心,以為予聞老闆的所有事是權威的表示。未必!
知道人家的秘密,已是一重擔戴,何況參與?通常這種不知進退的人,只有殃及池魚的下場。
小葛是個相當會自處的明媚可人兒。
那個拋棄她的什麼威捷洋行的郭少風,簡直走寶。
我賭他必有後悔的一天!然,我之於邱仿堯呢?
立即打了個寒嫩,不得再朝這個方向想下去。
我看看手錶,給小葛說:
「好,時間配合,就請你代我囑秘書搭電話至溫哥華去。」
時間配合,於此,有雙重意義。這個鐘點,在加拿大的史提芬·吉拿剛好接近下班,不會有什麼公事纏身,可以靜下心來跟我密談。至於另一重意義,更是不言而喻了。
電話筒裡傳來吉拿相當愉快的聲音:
「江小姐,很高興你打電話來。父親剛囑我有便給你通訊,我們這就要結伴到東南亞來走一趟,我父親退休了。富德林銀行給他頒了個特別勤工獎,獎品是兩份遊覽東南亞及中國的旅費。」
我的聲調比他更愉快,說:
「啊,是嗎?那真的太好了!我一直聽皮爾贊老吉拿先生是很得力的幫手,實至名歸。」
心想,小葛辦事真妥當。自然,富德林銀行的主席皮爾·德林仍舊賞我三分薄面,不動聲色地替我辦妥這件事,更使我眉舒眼笑。說到底,我雖摔了大大的一跤,還不至於眾叛親離。
「你們兩位到東南亞及中國去,我擔保有令你們極滿意的招呼,到處都是富德林銀行與利通銀行的分支與友好,希望你們一個假期之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那幅中國畫,你父親還滿意吧!」
「啊,太開心了,價值連城。」
「能逗老人家開懷,才算物有所值。你們中國之旅,我安排另一位國際名畫家,送一幅珍品你們留念。」
「謝謝,太渴望早日成行!」
「這些天來,你的公事一定忙透了吧,總有好些功夫要趕完了,才能放得下心旅行去?」
「這個自然不過的了。」
門面話說過,話中含義相信彼此亦極瞭解,是踏入正題的時候了。
「我這兒有個消息,一家名為聯藝的集團,向你們遞了一個龐大的移民申請計劃。」
「計劃書正正放在我辦公室桌上。」
想不到史提芬·吉拿如此爽脆。
「江小姐,申請的集團是敵是友,值得你如此關心?」
「世上沒有永遠敵人是不是?或許明天,我會視那集團主腦若至親良朋!」
那即是說,今天,不。
「他的計劃書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很出色的一個大型倉房興建計劃,幾近無懈可擊。」史提芬稍停,繼續說:「然,他時運不濟,江小姐是拿起電話筒獨個兒在房間裡跟我對話嗎?」
「對」如此慎重,顯然有重大訊息。
「本國聯邦就學及移民部,有了確切的指示,將有移民新法例要推行。從前投資計劃內的每一份股份,只需二十五萬加幣。可是本省依新法例,將會提升至三十五萬,投資年期變為硬性五年,還有投資期由投資金額交至基金當日起計,改為由投資金額正式投資於合資格企業上起計。換言之,投資者的資金將被縛多過五年時間,且可能拖一個不可預計的極長日子。」
這麼說,加拿大投資移民政策已在加緊收縮階段,處處把條件提升,等於削減移民資格與機會。從前由有二三百萬港紙的小康之家也可以從容移民,二十五萬投資,縛三年當然還較現今的新法例寬鬆得多。
杜青雲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
「江小姐,所以說,臨近假期,還有這麼多計劃趕著簽批,實在頭大如斗。能在新法例公佈實施之前獲得批准的計劃,等於可以循現有法例進行,一定大受歡迎,不愁集資不成功。我會盡力完成工作,萬一來不及批准了,只好把部分計劃書的審閱押後,待我放假回來,讓他們依新法例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