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梁鳳儀
必定是相當危險的一回事吧?
單逸桐會想,大好江山就快葬送在昏庸的邱仿堯手上了,就為了我這麼一個現代坦已!
我的推論不算捕風捉影、杞人憂天。單逸桐跟我重逢的那一天,他的眼神像兀毒的鷹,要撲過來,啄食我的心似。我是真的連連幾夜都戰慄得不能入睡,才把心一橫,豁出去的。我原以為邱仿堯知道真相,會得跟我一刀兩斷。這就真的一了百了。然,沒有,他沒有,仍然不住地守在我身邊,等我回頭覺岸。
情勢比先前其實更惡劣,因為這一個污點秘密既已不存在,仿堯對我的忠厚感情,反而變得無懈可擊。換言之,單逸桐會更加不甘不忿,老羞成怒。
不怪他,這應該是個恩怨分明的世界。
人們根本都不習慣情以恕人,理以律己這回事了。如果單逸桐見了我,還對他兄長的作為表示支持的話,我反而難以把自我思想行為合理化,只覺得自暴其醜。
然,仿堯是多麼的無辜。傷害了手足之情,固非他所願。
日後家族事業上的權力分散,更會帶來相當大的煩惱。我為仿堯難過。他是太太太得不償失了。
嚴格地說:我們交往至今,他一無所得,卻損失重重。因而我對仿堯的口氣都放得輕鬆了。問:
「你回馬尼拉去多久了?」
「福慧,我如果邀請你跟我同去玩幾天,你會答應嗎?」
對邱仿堯的邀請,我一時間不曉得如何反應。
「仿堯,你只不過是回馬尼拉去一個短時期吧?是嗎?」
「對。並非打算一走了之,一去不回。」仿堯笑:「邀請你同去,只為要有舞伴一起參加麥加地交易所的晚宴。你答應嗎?福慧,順便散散心,也是好的。馬尼拉附近有一個風景如畫的小島,正是度假勝地。」
「你還有心情度假?」
邱仿堯一定是呆了一呆,才答我:
「你這麼一針見血,毫不迴避?」
「有這個需要嗎?」
「沒有。我當然希望我們之間無分彼此。」
「仿堯,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長長吁一口氣,說,「連累你不是我的本意,事實擺在目前,我是被迫著擔了這個不義的罪名的,因而有一點點的委屈,也不去說它了。可是,你值得如此得不償失,一無所有地糾纏下去嗎?為了我,先是影響了婚姻。繼而失了兄弟。到如今,連家都要分了,何必?
仿堯,坦白說一句話……」
「不用說,還是老話,你並不能給我什麼?」
「你明白就好。」
「如果我們感情上毫無關連,你管我這麼多幹什麼?又有什麼是值得你如此急躁而擔心的?」
我啞然,且微微戰慄。不是我的說話一針見血,而是他的。是嗎?我對邱仿堯關心,是不容置疑的。那就代表對他有一份不自覺的感情,正在慢慢滋長嗎?
仿堯細意地察覺到了,因此更不願意放棄。
已不是弄巧反拙與否的問題,我驀然心驚的,是害怕接受這個已經對訪堯感情躍進的可能。
一旦愛上了邱仿堯,杜青雲的仇恨如何擺佈?霍守謙的交易又如何交代?剎那間,我不知所措,只得嚷:
「仿堯,關心朋友是理所當然的。」
「好。既是朋友,一個名正言順的約會值得你考慮,是吧?除非你怕見單逸桐?」
「我?怎麼會?我不是已經見過他了?」
「你就算到馬尼拉去,只要你不願意,也不是一定會跟他碰頭的。他要見的只是我。」
仿堯的語氣是苦澀的。大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感慨,分明地露出了兄弟之間的縫隙,更使我難受。
如果連到馬尼拉去出席一個財經界的盛會,都拒絕他的話,是不是太令他百上加斤了?
「仿堯,讓我安排一下,幾時啟程?」
「下個星期內任何一天,因為盛會設於週末!成嗎?」
「好吧!」
仿堯掛斷了線之後,我仍呆坐床前。
怎麼能睡?
愁思千萬,柔腸百結。這一直以來,情緒起跌,有如洶湧波濤,一浪接一浪的迎頭痛擊,豈只令我疲累,且漸暈眩。我不能再朝與仿堯感情發展的方向想下去,越想越雜亂、越惶惑,甚而越恐懼。
因為愛上邱訪堯,就等於放棄報復杜青雲。
後者之所以能根深蒂固,深植我心,以致牽制我的行為,無非是我再無情愛,只餘仇恨。
一隻受害慘死的厲鬼,誓復前仇,合情合理。
萬一,冤魂有緣可以借戶還魂,或轉世投胎,又是喜還是悲呢?步過了奈何橋,只要一口喝掉那盤婆茶,就前事盡忘,重新為人了。
現今那杯茶,是不是已被我顫危危地握在手上了?飲還是不飲?
飲了,不甘不忿。
不飲,難捨難分。
仿堯,仿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會突然的感悟到你有可能是我的依傍與寄托?
這個問題的答案,何其不幸,很快就有了。
一連多天,霍守謙都約會我,不論我有空沒空,他都死纏爛打,是必要我騰出個時間來,或吃早餐,或是午膳,或而晚宴,甚至到我辦公室來坐坐,見我一面,他才安樂。起初,我沒有反感。過了一個星期,我開始發覺心頭承受著一點點不悅的壓力。為什麼一定要我分出一些時間來應酬他?
邱仿堯對我,不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然,他的出現從沒有為我構成壓力。我們的相敘,縱使不是一份好夢成真的驚喜,也還是精神融洽、溫情洋溢的。
一種君子坦蕩蕩的舒坦祥和流瀉在仿堯與我的相處之間。
另一種,似是小人長慼慼的局保不安,卻出現在霍守謙和我的關係之內。
這個發現,令我吃驚。
第十一章
就像今天,我老早在電話裡頭告訴霍守謙,沒空跟他見面。因為銀行快將宣佈中期業績報告,我比較平日忙碌,心情也略緊張。
對於利通這半年的營業表現,各傳媒的財經記者一定虎視眈眈,甚至有可能磨拳擦掌,要大事評論一番。
我們既有實際工作要好好應付,且須積極拉攏,做多少公關功夫,以期在業績宣佈之日,能透過傳媒的鼓舞性評論而使廣大股民能對利通重生信心與好感。
我在很多場合與會議上都要親力親力,實在忙得喘不過氣來。正準備衝刺完這兒日,趁著到馬尼拉之便才小休幾天。霍守謙的約,就更不見得非赴不可了。
剛自會議室回來,發覺有半小時時間,正好到附近的美容院去做頭髮,圖個清爽。才一踏出辦公室的門,跟我打個照面的正正是霍守謙。
他臉上堆滿笑容,大搖大擺地就走進來。
我的秘書站在他背後,顯了一點點的難為情。
我自然看得出個所以然來。一定是霍守謙連禮貌的通傳,也覺得不必要,就推門進來找我。這種表現令秘書吃驚,且尷尬。憑什麼霍守謙會認為自己夠資格恃熟賣熟呢,就因為我們之間有過的協議,協議內所要求的成績,到現階段仍是空中樓閣,我還未成受益人,對方就要透支絲毫獎賞,並非時候。
對於人熟禮下熟這個原則,我是很堅持的。
法度表現風采,禮貌顯示教養。誰的出身如何,所受教育如何,在一些日常小事上,往往最易露出馬腳。
我不致於看霍守謙不順眼,然,一經相處下去,他就讓我看出不少侷促的小家子作風來,正正不是我能欣賞和接受的。
「對不起,我剛要出門去。」我對他說。
「到哪兒去呢?」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最最最不得禮。
笑話不笑話?怎麼能開口問異性朋友的行蹤動向?更何況,以我商務上的身份,我所有行動上的保密應該備受尊重。霍守謙以為他是我的什麼人?
此念一出,驀然心驚。他把我看成,一塊他早晚到口,抑或已到口的肥肉了嗎,這怎麼得了,莫說現今尚未如願以償,就算馬到功成,我的預算也只下過是一次半次過眼雲煙式的交易而已。我從沒有認為霍守謙會跟我發生超越生意夥伴的關係。
霍守謙仍然笑臉盈人地跟著我走出銀行大廈,一時間,也只好跟他同行。與此同時,我壓抑著敏感,試往寬處想,暴發的人,嘴臉一定多少有點肆無忌憚吧!這種情下自禁的拙劣表現,並沒有什麼特別意識,不必過分自擾。
「這些天,你忙得不像話?」霍守謙說。
「對,工夫趕過這幾天就能輕鬆下來了。」
「我能跟你預訂一個週末之約嗎?朋友在白沙灣的別墅剛落成,背山面海,風景異常優美。」
「是嗎?或者要留待他日始能欣賞了,我要到菲律賓去一趟。」
「公事?」
我不打算正面回答、只道:
「麥加地交易所有個晚宴:我答應參加。」
霍守謙突然止住了步,臉色往下一沉。
他像是想到了一件嚴重的事件似的,連我也略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