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梁鳳儀
而其中最大的權利就是小紅要勉力做一個百忍成金的好妻子,所有人情事理,如何糾纏、如何化解,如何結怨、如何妥協,做丈夫的不要再管再理。這些芝麻綠豆的事,太魯蘇、太瑣碎、太婆媽,都不應該是男人大丈夫所關注的。更遑論著手處置。
作為女人,或更具體一點說,作為妻子,就有天生的責任去啞忍,或排解這一切的生活紛擾和人情瓜葛。
小紅在驀然發覺了這重重的人際關係與義務之時.嚇得哭過鬧過,以致於猝然憔悴。
婚後的馮逸紅被所有的富恆企業同事認為是沉靜了,少掉活潑。卻增添成熟,都說是由少女晉身而變為少婦的當然表現。
小紅心內歎息,怕是所有無憂無慮,浸沉在激情一段日子之後的男女,驀然回復普通人的生活,繼續人生的另一個成長階段時的一份無奈而已。對於上司樂秋心,小紅更不便把難題與苦處相告。
除了身份地位仍有懸殊之外,小紅都不知從何說起,這是最淒涼的地方。
有甚麼具體的,最重的禍事臨頭,仍可奔走相告,逐門逐戶向親友乞求憐憫。這些婆媳父女夫妻之間的爭執,在天地之間、於風雲起伏的大都會內,算甚麼事?
況且,小紅心裡想,自己不會是一個奇特怪異的例外,換言之,樂秋心也必會遭遇到類同的情況,她只靜靜地等待那心照不宣,甚而是無言相對唯有淚千行的一日來臨,更切實際了。
的確,小紅的估計正確,誰在世界上會成例外?
不,都一樣。
激情三百日之後,接踵而至的難題多如恆河沙數。
樂秋心自從英嘉成提出過好不好等一兩年再結婚之後,她的心冷卻了。再沒有主動的提起婚事。
對於同居之後的英嘉成,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冷淡。
使樂秋心更寒心的是,英嘉成對彼此之間的感情低潮,似乎沒有特別的介懷。
或者是公事煩心。
這是唯一的能令樂秋心替英嘉成解釋,而讓自己寬慰的理由。
樂秋心在毫無選擇下只得相信。
事實擺在目前,徐永祿在富恆企業內已日漸得寵,差不多已是上下皆知之事。
連母公司的總裁孫國棟都禮讓徐永祿三分,老是在樂秋心跟前說:
「徐永祿手上的各項業務計劃很重要,你的後勤部門要跟他多一點的緊密合作,公私分明。」
這最後的一句話令樂秋心很不高興,卻又不便發作。
甚麼叫公私分明?何謂公?何謂私?
情勢異常明顯了。公是指徐永祿要做的商人銀行大事,私是說樂秋心與英嘉成的關係。
如果公私二者沒有牴觸,則不用要求她公私分明。這象徵了徐永祿與英嘉成在富恆的勢力已達均衡狀態,樂秋心若不與徐永祿通力合作,無疑是站到英嘉成一邊去,以私會公。
樂秋心當然明白,在大企業內任事,面對的與交手的全部是功力深厚的一班江湖高手,每一句說話都絕少會是無心之失,信口雌黃。
因此.她上了心。
沒有把這件事向英嘉成複述,免加添他的煩惱。
徐永祿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然而,他對樂秋心,似乎有點另眼相看。
這日,會議完畢,他一直跟在樂秋心後頭,直走回秋心的辦公室去。
「你有事要跟我商量?」秋心問。
『對,要你幫忙!」
「請說!」
「今晚有個業務晚宴,富恆派了我出席,實在騰不出空來,三單上市書項要關顧。我看你能不能代一代我。主客是國內來的貴賓,習慣晚宴在下午六時半就舉行,我若能趕得及用甜品,已經幸運.萬一富恆的代表缺席,很沒有禮貌。」
還未等樂秋心答覆,徐永祿又補充說:「原來不敢勞駕你,派個公關經理上陣原無不可,可是出席的人客,身份都是相當的,我們總不能失禮。」
樂秋心看對方態度誠懇,再加上先前孫國棟的說話起了些少作用。她不願意徐永祿以為自己採取不合作態度,那不但壞了名聲,還變相地承認了英嘉成的地位受到徐永祿的威協,那就更非所願,所以,一口便答應下來了。
下班前,她叩了英嘉成的門,把這個安排相告。樂秋心的原意是要向英嘉成交代,是晚不能陪他吃晚飯了。
誰知英嘉成的反應大出她意料之外,竟說:
「好極了,我正愁沒有人給你作伴。」
「怎麼、你今晚有應酬?」
「倒不是甚麼應酬。母親今天生日,她囑我早點回家去吃晚飯。」
「嗯!」
樂秋心像被人在胸口上捶了一拳。
英母的生日,她竟是在這最後的一分鐘,才在無可無不可的情況下被照會。
英母固然沒有把她當作自己人看待,連英嘉成也沒有。
樂秋心問:
「有甚麼人出席晚宴呢?」
「沒有甚麼人,只不過是一家大小在母親家裡吃頓便飯而已。她年年都作興如此,並不崇尚鋪張。」
那句「一家大小」的話,更觸動起樂秋心的敏感,隨即忍不住問:
「姜寶緣會出席嗎?」
英嘉成一怔,吶吶地答:
「我想她會的,母親叫了她,且銘剛與銘怡也要他們的媽來吧!」
英嘉成這幾句話,旨在向樂秋心解釋,這並不是他的意思。
然,欲蓋彌彰。
樂秋心再不多說話,應了一聲「嗯」就掉頭走了。
英嘉成站了起來,本想跟樂秋心多說兩句話,逗她高興。其後翻心一想,不必了。
凡事都要得到樂秋心認可的話,這以後日子怎麼過?說到底,這是正常的家庭敘會。就是離婚十年八載之後,母親仍以姜寶緣為媳,有她個人的自由。一雙兒女更不可能改認樂秋心做媽媽。至於自己,有個一夜夫妻百夜恩的念頭,是念舊的好德性。難道要弄到跟前妻成為世仇,才算對得起秋心?
樂秋心要是不高興,那就隨她去吧!
老實說,秋心又何嘗不是身不由主呢,徐永祿說一聲請她幫忙,她問都不問自己意見就答應下來了,這又是甚麼意思?如果今兒個晚上,預備好節目跟樂秋心分享的話,那豈不教自己失望?
人人都有借口去做一些自己的賞心樂事,他英嘉成何獨不然?
今晚,他將會有一個溫暖的晚上,最低限度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有慈母與愛兒的笑聲可聞,又有舊時枕邊人可見,或可知悉她的近況一二。
至於樂秋心,走離了英嘉成的辦公室,腳下浮浮蕩蕩的都把持不住重心似。
宴會還是去了,一顆心卻在翻來覆去的想些老問題,她無法原諒英嘉成的態度。最低限度她有權預聞這個家庭聚會的安排,這是個她備受尊重的問題,甚至乎,她樂秋心有權不讓英嘉成再出席這種閤家歡的場面,也是順理成章的。
如果一個英母、兩個小童,再加一個前妻就可以聯手爭取到與她樂秋心平起平坐的位置,她是不會肯的。
面子太掛不下,自尊心被踩踏,必然會站起來,挺直胸反抗!
一邊思潮起伏,另一邊應酬歡笑,真是件苦差。
直至徐永祿趕來出席,樂秋心才如釋重負。由著他充撐場面,自己靜候散席。
「真多謝你幫這個忙。」徐永祿陪著樂秋心走出會所的餐廳時這麼說。
「別客氣,都是為公司做事。」
「有開車來嗎?」徐永祿問。
「沒有。」
「方便由我送你回家去嗎?」
如果樂秋心說不方便的話,就太不大方了,於是只好點頭微笑。
徐永祿跟樂秋心走過會所的咖啡室,再準備走下停車場時,徐永祿說:
「我是個得一想二,永沒厭足的人,可否再請求你陪我到咖啡室去吃個漢堡包?現今腹似雷鳴。」
的確,徐永祿趕到宴會時,已是上甜品的時候了,為了公事,廢寢忘餐是樂秋心司空見慣的,太易感同身受。
樂秋心終於叫了一杯咖啡,陪著徐永祿吃他的漢堡包。
「一連欠了你兩個人情,無以為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徐永祿舉起水杯,向樂秋心致敬。
咖啡沒有加糖添奶,益覺苦澀,樂秋心依然一飲而盡。
「你大喜的日子快到了,是不是?」徐永祿問。
樂秋心不知怎樣答,只唯唯諾諾。
「英嘉成是個很有福氣的人,太令人羨慕了。」徐永祿說這話時,是有誠意的。
這使樂秋心不期然認真地望徐永祿一眼。竟發現他是個眉目清爽,很惹人好感的男人。
她隨即垂下眼皮,這個感覺令她難為情。
徐永祿與英嘉成在公事上的不咬弦,已經日漸表面化,作為英嘉成的未婚妻,她怎麼可以對徐永祿有一絲多過普通同事的好感,
當一個女人要把自己連名帶姓的依附在另一個男人之下時,原來會有這麼多掣肘。
結婚是女人的歸宿,可是要付出的代價可真不少。
她忽然之間不忿起來。
還未入英家的門呢,為甚麼不可以有獨立的思想,獨立的行徑?再說,姓英的可又有把她看成自己人了,最低限度直至目前為止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