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梁鳳儀
故此精神不好、靈感不來、情緒不穩時,穆澄寧可不寫。
這個下午,也真是太難過了。
穆澄擲筆,決定放棄,站起來,百無聊賴地在房子走了幾圈,一種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無奈,更湧襲心頭。
穆澄於是抓起了電話,搖給方詩瑜。
對方答:
「請問誰找方小姐?她正在開會。可否給我們留下電話,以便方小姐稍後回你電話?」
穆澄謝過了就算,也不勞留口訊了。
遠水不能救近大。等到對方回電,自己都已捱過這幾小時的孤寂時光了。
穆澄沒辦法,想起母親來,即搖電話回娘家。
電話響完又響,一直持續五分鐘,卻沒有人接聽,母親顯然有她的節目了。
穆澄再禁耐不住,她挽起手袋,走出街去。
一直無目的踱著,在太古城的商場內亂逛,根本連瀏覽窗櫥的心情也沒有。
走出商場,不期然地步向海邊,呆呆的望住九龍那邊平坦坦的機場,遙看飛機的升降。
穆澄想,怎麼可以振翅高飛,去得遠遠的,脫離這個塵世,過一些完全平靜、沒有俗務、沒有親人、沒有生活掛慮的日子?
只這麼一個念頭,卻頓覺滿心舒暢,不亦樂乎!
穆澄就這樣的站在海邊半日,直至黑夜來臨,她才意興闌珊地走回家去。
再伏案工作時,她把這天的感受寫在一篇雜文內,傳真寄去報館。
那段文字是這樣的:
「忽然的想,有人把我帶至老遠的一個地方去,過一些近乎原始的生活,是一個我願意作的新嘗試。
這些年,不得不承認,縱有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生活成績,也實在太疲累了。
我需要的是憩息。
我需要的是安寧。
人們都說作家很多忙得不能接受虛無飄渺的念頭。然,我不是的。
我的每一個願望都有很深的誠意。
就如這天,我累了,跑到海邊去呆站一整日,心情也就回復過來,再有力量返回普通的、勞動的、煩囂的世界去!」
也許穆澄說得對,她把鬱悶的衷情訴諸藍天、訴諸碧海、再訴諸讀者之後,整個人都像減了磅,輕鬆起來。
這個周未。陶祖蔭向她建議說:
「爸媽叫我們回家去吃飯打牌!」
穆澄心平氣和地答:
「我跟你去吃飯,飯後讓我回來趕稿好不好?我根本都不喜歡打牌!」
陶祖蔭點了頭,就這樣子決定下來了。
晚飯吃得很早,陶家的人太熱愛麻將這遊戲。
穆澄並無埋怨,她盡了做兒媳婦例行親善拜訪的責任,恨不得早早回家去享受她的工作。
當靈感如泉湧至,而又可以心無旁騖的奮筆直書時,是萬二分暢快的。
穆澄回到屋子來,才扭亮了走廊的燈,就有門鈴聲。
她想,這麼巧。好像候准了自己要回家來,才按門鈴。看看手錶,還不算夜,才九點的樣子。
她打開大門,隔著鐵閘,又看到了很大很大的一蓬白色百合與星花。
天!又是那個叫「清」的讀者送來的花!
怎麼辦呢?等下陶祖蔭一回來,又把花扔掉了。
第六章
她的一門心思盡放到如何處理那蓬花之上,很自然地快快開鐵閘,準備一把接轉了花,才想辦法。
穆澄在接轉花之後,那蓬百合就擋住了她的視線,沒法子看到來人的臉,想又是大廈的守衛員忠伯無疑。
對了,剛才自己回家來,忠伯遠遠見到自己,就立即轉身走回大堂辦公室,一定是匆匆把花帶上來吧!
「忠伯,謝謝你費心!」
話才講完,穆澄覺得不對勁。因為她稍稍從一蓬花側面望過去,來人非忠伯。
她微微一愕。
還未作出適當的反應,對方已經走進屋子來,順手的把鐵閘連大門關上。
「請問你是那一位,是花店還是大廈管理的人呢?」
穆澄一邊說,一邊伸手打算扭亮了燈。
驀地她的手被對方捉住了。
「這是幹什麼的?」她驚叫。
連連的退了兩步,再厲聲喝問:
「你究竟是誰?」
「我是心儀你的人!」對方說:「我的名字叫清。」
天!
穆澄一時的恐懼消失了一半,代之而起的是微微忿怒。
這個自稱「清」的讀者真是熱情過份,不知禮教,怎麼自已跑上門來了?
雖說跟讀者是朋友,畢竟素未謀面。且就算是朋友,也不可以胡亂在未徵求對方同意前跑進朋友的家來。
何況,穆澄覺得這位讀者剛才捉住她的手那個動作,實實在在太粗莽了。
借走廊的燈光,看到那個叫「清」的讀者的臉,眉目還算相當清秀分明的,並沒有討人厭的模樣。
她終於伸手扭亮了客廳的燈,一室大白之後,對方的模樣更清晰。
他,高高瘦瘦,臉色近乎蒼白,兩隻眼睛骨碌碌的散發著難以一下子形容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比穆澄還緊張。
穆澄並不客氣地說:
「先生,謝謝你的花,但,請你離去吧,我並不習慣招呼不認識的朋友。」
對方瞪著她,沒有回應,好像聽不明白穆澄的說話。
「先生,請回了,我這兒並不方便你逗留。」
穆澄一個箭步走至門旁,伸手打開了鐵閘。
幸好,對方並沒有再阻擋她。
然,他仍然呆立著,不動不走,只望住穆澄,目光專注得令人稍稍震慄。
穆澄想,如果他還這樣子賴著不肯離開,便只好叫大廈的警衛上來幫他了。
她的手開始有點發抖,很明顯地表示恐懼。
情急之下,穆澄高聲叫嚷:
「清,你聽見沒有?立即給我走!」
「清」愕然,像在迷惘之中清醒過來,連忙說:
「好,,好,我走,我走!」
這才踏出大門去,穆澄趕緊把鐵閘關上,重重的呼一口氣。
那一大蓬百合花還扔在門旁的茶几上,百無聊賴的躺著。
穆澄想一把抓起它,開門。擲還給送花人,但,回心一想,不能再去惹他了。
一個女人守著一頭家,原來是這麼為難而又恐怖的,真正白白捏一把汗。
無端端闖進一個陌生漢子來,他要幹什麼失禮與魯粗的事,也是可以的。
穆澄忽然很想丈夫快點回到自己身邊來,比較有安全感。
她立即撲進房去,撥電話至翁姑家去找陶祖蔭。
「祖蔭,今天晚上可否早一點回家來?」穆澄的聲音透著悲涼,且近乎哀求。
「為什麼?」祖蔭很直覺的問。
「我一個人在家有點怕。」
「怕什麼呢?」祖蔭好莫名其妙。
「怕有什麼意外。剛才有位讀者無端端的摸上門來。」
「這不正正遂了你的所求嗎?你終日恨不得跟讀者多接觸多培養感情。他們是你的米飯班主有甚於我!」
穆澄啞掉了。
「別是借個借口,不願意我跟家裡人多見面吧?」
穆澄的失望達於頂點。
為什麼自己的婚姻會如此的像一潭死水?
陶祖蔭之於她,或她之於陶祖蔭,重要性在那兒呢?只為了彼此在名義上有個歸宿,有個依傍,如此而已?
穆澄並不會版起手指細訴彼此的得與失。在陶祖蔭,他娶了穆澄,生活上的起居飲食,有妻子的悉心照顧,在家用方面,他拿出來給穆澄的僅足以維持一般生活開支,要吃得好一點,要多一些湯水,要維顧多一撮親戚,全靠穆澄的貼補。
甚至想到了閨房之樂,穆澄剎地紅了臉,她想,自己決計不是個非常注重肉慾的女人,然,偶爾夜深人靜,生出一陣空虛的感覺,也總會輕輕抱著丈夫,希望得著輕憐淺愛。但很多次,陶祖蔭都以不耐煩的聲音說:
「我累得很。不像你,天天可以元龍高臥,隨時隨地有休息機會!」
自己的勞累,丈夫並不知曉。解釋也屬無聊。
相反的,當陶祖蔭有他的迫切需要時,他幾曾考慮過穆澄有她身心上的困累,而稍稍放她一馬?
想著,想著,似乎婚姻之於自己,只不過得著一層名份,向街外眾人有個交代:她不至於舉目無親。
這層作用也有它的存在價值,穆澄覺察到,一個背後有支持力量的職業女性,很多時有一份無形的保障,人們不能太將她欺到頭上去,他們會想,穆澄大不了退出江湖,當全職家庭主婦,唯其她有後路可退,人家反而會承讓三分,不會追到最盡頭。
這最近的一次事件,適足為淪。
另一位女作家,也有相當資歷的,筆名叫虹雨。跟穆澄其實並不相熟。
忽而有天,電話搖到穆澄家裡來,穆澄既驚且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虹前輩,忙請教益。
對方客氣地說:
「穆小姐,不好意思騷擾你,只為有件小事,不得不搖電話來!」
「請說,請說!」
「是這樣的,一連幾封你的讀者來信,報館都轉到我的地址來,我曾搖個電話去給編輯解釋,可是情況仍沒有改善。」
「對不起,騷擾你,要你上心,真不好意思!」
「穆小姐,我這些年也是你的讀者,知道你很實貴讀者的來信。故而無論如何想轉達到你的手上,只是報館答應問了你的准許,才把你的地址相告。讓我轉寄,他們遲遲沒有答覆,我本打算把信件原封退回給報館,又似乎有點不放心。幾經艱幸才拿到你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