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異邦紅葉夢

第4頁 文 / 梁鳳儀

    是因為今天學校有個特備的實物會節目,信雯才這麼緊張要穿新衣。

    骨碌的跑下床,父親給她預備好的風褸,舊綿綿的,半點新鮮的喜色也沒有,小女孩的腮就直技到早餐桌上來。

    「雯雯,吃早餐嘛!」沈沛昌逗看女兒。

    「吃不下!」雯雯一手把面前的煎蛋火腿推開,那一臉的激氣與失望,像是失戀少女。

    沈沛昌!是啼笑皆非,只好不住哄她:「雯雯,別這讓,你若還不快快吃早餐,我們就要遲到了。」

    「遲到有甚麼要緊?這兒是加拿大,班上的孩子十個有八個天天遲到,要等前納後的由父母車上手,有那個是可以把時間控制得好的!」

    沈沛昌非常不滿意女兒的口氣,太不配她的年紀,更不配她的身份。一時間,他也略沉下臉,說:「你好好的給我吃掉早餐是正經!」

    「大人的移民苦惱,發洩到我們小孩子的頭上來。」

    「雯雯!」沈沛昌厲聲喝道:「你怎麼這櫃無上無下的亂講話?」

    「不是我亂講,是媽媽說的。」

    沈沛昌為之氣結。

    他只有由著女兒發她的脾氣,管自料理白白胖胖、純純品品的七成小兒子信基上學。

    「爸爸!」小信基側看頭問:「姐姐不吃的早餐,我能不能都代她吃了!」

    「不成,基基,你吃得太多了,會壞腸胃。忘了上月我帶你去醫生處,醫生說,你正過重,要減肥!」

    「爸爸,我不是女孩子,不用減。」

    「男孩子跟女子一樣,都要注意健康。」

    「但,爸爸,我仍肚餓。」

    沈沛昌歎一口氣,覺得煩,很煩。

    第三章

    一早轉醒過來,才那半小時,面對的問題就是應該吃早餐的不肯吃,不應該多吃的著吃。擾攘一番,都只是孩子們芝麻綠豆的小事。

    從前在香港不是這個樣子的。

    孩子們都好像沒有甚麼問題似,天天讓女傭服侍妥當,由司機帶上學。

    自己幾會為這兩個黃毛小孩的生活煩惱過?

    令沈沛昌頭痛的事件是外匯價的飄浮不定,股海風浪不住,甚至是客戶頭寸不足,苦苦糾纏,推卻對方是尷尬,答應相高又是冒險!

    每天從早上八點開始的早餐聯席會議,商討的都是起碼以八位數字為單位的生意。

    一旦涉及幾百萬元,沈沛昌都一律接歸下層處理,不用親自勞心。

    他從未有過為幾歲大的人兒吃一頓早餐而生爭執的經驗。

    這種人生體會沒有位他覺著得益,沒有令他感到興誓,更沒有讓他認為難能可貴!

    他只是覺得麻煩、麻煩、麻煩,甚而討厭。

    回頭看睡房的門,仍然關閉著,錢惠青根本放棄早起。

    女人一旦認為她已安全,就不再關心丈夫死活。

    錢惠青在知道沈沛昌有婚外情的那段日子,每天早上都靜坐在早餐桌上,陪著他閱續早報,直至出門了,她才跑回床上去再睡。

    此情不再?

    人不一定會因為已有的教訓而有所改變,有一種反應是,既已會經干戈,傷亡慘重,就算再來一次災禍,也不過爾爾,何足大驚與小怪?

    何其不幸,錢惠青的表現,怕是後者。

    沈沛昌默默無言地把兩個小孩子趕上汽車,沿途沉默。

    現今的孩子都早熟,懂得使性子。他們太知道自己擁有的權利以及地位,反正父母當他們是寶,何不看風駛盡哩!

    還是那句話,無慾乃剛。

    他,沈沛昌對孩子的緊張有甚於他們對自己,於是誰可以放肆,誰應該容忍,太明顯而易見了。

    沈沛昌在想,自己為兒女所作的種種犧牲,包括放棄心中摯愛以及事業前途在內,

    是否值得了?

    這個問題一旦在心上浮現,就令他痛苦。

    戰場上的勇士必須有堅定不移的意志,認定為國捐軀是理所當然的事,方能不畏雜、不怕死,勇往直前。

    車子急促地轉了一個彎,就已抵學校大門。

    孩子們開了車門,跳下車去。

    兒子胖胖的腿走到一半,又回轉頭來,大喊:「爸爸!爸爸!」

    沈沛昌慌忙停了馬達,走下車來問:「甚麼事?基基。」

    「你記得替我到超級市場去買一個咖啡烤餅好不好?昨天我們在電視廣告看到的那一種!」

    「好!」沈沛昌伸手擰一下兒子的臉,目送他飛跑地走過操場,直奔入學校去。

    開車送孩子上學的父母,大半都是移民至此的華人。當然也因為這閒事校名聲不錯,入讀都是華裔子弟。

    一點都不誇張,從四方八面駛來的車子,都是名車,且車牌號碼不是三,就是八。華人的當然記號似。

    這種非名車不坐的風氣,也真是溫哥華所獨有。現象之所以產生,維繫在一種心理上頭。

    從前在香港,一班中上階層,或直接點說有幾千萬身家的小富,若是高級打工好身份,無論如何不好意思明目張擔地開平治、買保時捷,活靈活現一倜公子哥兒似,萬一跟大老問的公子,那起香江富豪第二代站在一起時,座駕將之此下去,是十分難以為情的事,影響會到甚麼地步,也真可大可小。

    商場歷練深厚的人,多少有點自控與顧慮,怕四周妒重,妨礙自己平步青雲。

    若論那些自立門戶的小富,都有種免得過,最好還是禾桿蓋珍珠的心態,不要把身家過份張揚,也是好事,香港地,不上五十億元身家者,算是老幾?

    一腳踏進楓葉國,這種深謀遠慮的顧慮全消,洋鬼子怎樣想香港移民,那管得這麼多?反正立下心移民,就乾脆當個身光頸靚,腰纏萬真的寓公,若然引起當地人反感,也不過是眾人之事,既不單單針對自己,就少管!

    更何況,彼此都是床下底踢毯子,同樣高矮,同一階層的移民,何必要自白放棄顯示財力的機會,矮人一截?

    跟香港的人斗派頭,一律望塵莫及,與其鬥不過,不必參賽。在溫哥華,容易撈出,那就好好下注碼,最低限度贏得心理上的一場好享受。

    故而,少有人不開平治去接送孩子上學返家的。

    沈沛昌正想續回他的平治去,我給人叫住了:「沈先生,你好!」

    回頭看,正是一位叫俞志文太太的,俞志文是沈沛昌在香江任事時的客戶,也在這

    最近移民到加拿大來。

    俞太太說:「你真是個好父親!每天都盡忠職守的送孩子上學。」

    沈沛昌勉強地扯動嘴角,笑了笑,才說再見。

    明顯地,他立不欣賞這個恭維。

    「俞志文說,你有空的話,給他一個電話,一起到新開的那家海鮮酒家飲茶。」

    「好的。」沈沛昌無奈地應著。

    嘗試新開的餐館是移民日中最有寄托的活動之一。

    沈沛昌招呼過後,立即鑽上車去,火速離開學校。

    他最怕那種自己淪為跟家庭主婦一起幹活的落泊感覺。

    對他,是太委屈、太無奈,太不能接受了。

    沈沛昌的車子才開走,他停車的位置,就被另一輛日本小轎車取代。

    從車上走下來的是幾個洋孩子。

    是的,這才是加拿大一般孩童上學的情況。都是由一位母親的,負責駕駛,將附近鄰居的孩子一併帶返學校。月中,各家都把汽車錢交還那個當兼司機的主婦,互不拖欠。

    沈沛昌從倒後鏡看到那群洋小孩跳下車去的模樣,他突如其來的感觸。心想為甚麼此地的中國太太們不也這樣做?為甚麼還是要各自開了登樣的座驚,穿著四位數字加幣的名牌服裝,送孩子上學?

    通共只得一個理由:無聊。

    也許包括自己在內。

    一踏油門,沈沛昌加速行駛,這似乎已是日中最能令他感受刺激的事情。

    車子直奔附近的一個超級市揚,沈沛昌氣餒地把車子煞停,整個頭伏在軸輪上,喘息。

    心情的七上八落,一樣使人疲累。

    沈沛昌在想,往時,事務繁多,是越做越精神奕奕。

    今天,清閒終日,反而慌失失的益見萎靡。

    振作起來吧,最低限度,跑進超級市拐去為兒子實了咖啡烤餅,再思考其他。

    怎麼說,這也該算是件正經事。

    沈沛昌熟練地推看那輛購物車,搜購他心目中的日常用品,他還是有了切身體驗之後,才明白為甚麼家庭主婦可以泡在這見老半天,實實在在是所費無幾,而又可以滿載而歸,大大的滿足了女人們的購物慾。

    他正經過飲品領別,準備實一大瓶脫脂牛奶供兒子減肥飲用時,他看到一個窈窕而熟悉的身形。

    嚇那麼一大跳!

    是她嗎?怎麼會是她?她來了加拿大?也移民嗎?為甚麼?為了要亦步亦趨的跟看自己住同一個城市?是嗎?是這樣子嗎?要不要這就街上前去相認?或應該快速地轉身就走?不是相見會如不見?還是時至今日,正正是重逢的好時機?是喜歡?是彷徨?是憂慮?還是甚麼的?

    幾秒鐘之內,一千一萬一億個問題湧現腦際。

    只代表看沈沛昌一個情緒,興奮,他是極度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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