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李馨
他感覺到車子的呼應,他感覺到「黑河」在期待痛快的奔馳,那是種不可言喻的激昂,賭進性命的爆發,由千萬個瞬間的火花所組織的燦爛。
俠安攬得更緊,不是怕脫手被摔出,而是她也感覺到人類追求「極速天堂」的本能,在風中他和她化為一體,又和世界化為一體;在煩悶憂惱追不上的速度裡滌淨靈魂。
直到嘎聲拉開時空的斷層,她方由空白澄澈的光亮中回過神來,鬆手時她沒有不捨,因為他已經帶她去過天堂的頂端,在短促的數十分鐘內刻劃出她的永恆。
他倆互挸,膠著的目光泛著相同的欣賞,一樣緊湊的呼吸,微喘中釋放平日繃死的神經。
開口,他第一句是由衷的稱讚,「『黑河』的確是你的好夥伴。」
俠安搖頭,「所有懂它的人都是它的好夥伴。」
愛車的人,對車的感情永不退減,而車也永不背叛人的情感。
所以他們愛玩車,荒唐的末世紀已經沒有什麼真正不變的依恃,在一切走調的世界中,他們選擇賽車來釋放對自己的壓抑。
車影如雷般閃過他們眼角,車身沉穩如岳的氣勢與鑲紫的閃電截斷他們著迷的意識,同時調開彼此的焦距。
紫電騎士一身標準的安全裝備,由修長的臂、腿可瞧出他內蘊不凡的爆發力,即使橫隔帽鏡仍能接收到他鉅細靡遺的打量端詳。「你的對手,紫電。」俠安居中介紹,「他則是你所等的勁敵——易昭鋒。」
車群漸至,凜冽淒風中凝聚出年輕人赤裸炙烈的團結,她見人差不多都到了之後揚聲宣佈:「今晚臨時叫大家出來,是因為我們們遇上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為紫電和這位高手的比賽作見證。」
眾人同聲歡迎,其勢聳動浩大,俠安再舉手續言,「今晚的輸贏純屬私人性,大家只要好好睜亮眼看比賽,欣賞他們的技術。」
數十道眼光集中在他這方,昭鋒心知他們都等著他露一手,若贏得他們的支持,要加入就不難。
「先說好,」他低言,「輸贏的代價是……」
「你贏,我就答應你搬入;紫電勝,你就必須回答我們所有問題後抽身離開這裡,不論你來意為何都要放棄,同意嗎?」
「沒問題。」他一口允諾,胸有成竹的神態高傲得今揚風感到熟悉。
「你還是你。」
他的一句低喃攫住昭鋒的注意,引他正眼評估騎士的身份,他見過他?是他以往車場上的對手?不可能,他不會沒印象,還是他的車迷?
「規則是繞廢路一匝,經過碎石道、斜坡和大回轉回到此地,誰先越過我奪下我拿的紅巾誰就勝。有意見嗎?」
昭鋒攢眉,「我只想和騎士競賽——」
「我是裁判!」她一句堵回他的不認同,「我是比賽的一部分,怕技術不夠就放棄好了。」
這女人!難道她不知道車在高速中所產生的力道衝擊有多大嗎?萬一有任何變故,即便是一顆小石子也會危及到她生命的!
俠安有趣橫睇他,「你以為我混了這些年會不知進退?我如果沒能力自保敢拿性命開玩笑?」
他穎悟,也對!若她會成為比賽的障礙,大家怎會拿命信任她?
「該閃的時候就別逞強!」騎士調侃了她一句,無意閒洩漏了他們熟識的親暱。
俠安朝他扮了大大的鬼臉,跩得二五八萬地哼,「擔心你自己吧!論保命你還得拜我為師咧!」
「不是逃命嗎?」騎士的嗓透過層層罩護早已失真,今昭鋒無從臆測他的身份,「我記得我只有在逃命方面輸你而已!」
「去你的!」俠安高笑,捶了他一拳,「好好表現,拿出你的實力來。」
騎士俯腰給她一個擁抱,「謝謝——」
謝謝你幫我安排的機會!
這算什麼?賽前戲?
昭鋒旁觀他們說笑,心田不斷溢漲出酸泡,不是滋味的佔有慾強烈到他無法否認,紫電騎士究竟是誰?何以能讓俠安完全不防備?
賽車前,最重要的便是調整心情緩和緊張,再怎麼老資格的車手在開賽前仍會情緒不穩,所以車手大多都會想辦法鬆弛神經;昭鋒一邊用呼吸法調整手腳反應機能,一邊試著將來得不是時候的醋意逐出心田。
只是,揮不去那絲糾纏不休的怪異感,說不上怪在哪,但就是跟騎士有關,潛意識不停叫嚷有件相當重要的事,可惜表面意識無法意會是什麼事。
將安全帽遞給他,俠安溫和的口吻只有真誠,「基於立場,我不能祝你得勝,不過你可以盡力跑一場;他會是你難忘的敵手。」
昭鋒頷首,這已是她所能給的祝褔了,戴上安全帽,他檢視所有安全措施;她則退到起點,手捏紅巾,等待兩輛車就緒。
她直視前方,不想錯過猛虎出匣的驍勇,呼吸驟停——紅巾揮下!紫電、黑河暴哮竄出,疾如閃電勁似激川,子彈般掠過大伙眼前,連眨也來不及眨,他們就已在十尺開外,馬上就要駛進碎石道。
車陣中被兩車氣勢震住的少年先是目瞪口呆,接著興奮高喊,呼朋引伴跟上窺其競速激烈。
俠安以望遠鏡遙遙監視兩車情況,碎石道主要考驗騎士對車的熟悉瞭解,只有完全和車融合的人才能在顛簸中保持速度。
碎石道下來是爬坡,坡連大回縳,陡度甚斜,騎士必須兼顧地心引力的阻撓——爬坡上段是紫電略勝一籌。
總觀而論,揚風是較佔地利,他對場地的熟稔不在話下,而易昭鋒初來乍到便硬著頭皮應戰,說來是他們佔便宜。
不過——不使點小聰明怎能和鼎鼎大名的馭魔師相抗衡?這點,俠安絲毫不愧疚。
車迎向大回轉,顧名思義大回縳是將路拉回廢道的回彎,彎度近九十,路面因失修還凹凸不平,兩名車手幾乎快要貼到地面,仍緊催油門不肯放鬆,他們靠著一身出類拔萃的平衡感拉住車身不打滑,在速度和路面之中維持驚人的成績。
真是場龍虎之鬥,俠安看得血脈僨張,恨不得自己也跟上去較量,不愧是兄弟,血管裡的因子果然是相連的,連伏近地面的動作姿勢也如出一轍。
觀眾的情緒因危機四伏的激烈戰況而沸騰到極點時,俠安的望遠鏡忽然調開焦距,對向異常安靜的人。
沉紅色的車佇靠著露臂袒胸、上身只穿了件皮背心的男子,車紅似血,油箱側各漆了一隻蠍——他沉著地目視全神競速中的兩輛車,手裡把玩著像打火機一樣的東西。
不妙!
不祥預感方降臨,俠安便當機立斷打算中止競賽,此時車已過大回轉,情勢如大回轉般逆轉,由經過嚴格平衡訓練的昭鋒領先,兩車齊朝她駕來,挾雷霆萬鈞之力。
「爛泥!」她疾吼,火速示意他制止野獸,但野獸已看準時機按下遙控,紫電車身排氣管倏忽一爆,冒出濃煙,立即拉緩車速。
揚風只覺車身一頓便馬上減速,只是疾馳中的車無法有效在數秒內緩下,他雖然知道出了問題,但無法阻止失去平衡的車身滑倒——俠安就在不遠,他不能撞到她!
奮力一拐,他勉強將車頭挪開,準備接受撞地的命運時,驀地發現「黑河」緊挨著「紫電」,就在千萬分之一秒中,他看見他以出奇柔軟的姿勢跳出車座撲向他,在他還搞不清楚發生何事之際被他推離。
一切,在轉瞬間落幕。
紫電和黑河兩輛重型車撞成一疊拖得老遠,而兩位騎士卻因車勢太猛滾出路面跌進荒溝,大夥一湧而上無不驚駭慌張,俠安排開眾人縱身入溝找尋兩人。
「鐵齒、滑嘴,燈!燈光打下來!」
俠安咆哮,在燈光送到之前摸到衣服,「揚風,是你嗎?」
「他沒事。」
沉厚的回答令俠安的心跳幾乎窒止,照明燈打亮溝內景物,但見狼狽急喘的易昭鋒吃力地摘下安全帽,揚風躺在他身前不省人事。
俠安沒有遲疑,她摘開揚風安全帽,探了他鼻息脈搏後又忙檢查有無明顯外傷。
「他只是撞上了我這堵人墊一時氣沒順所以暈過去,應該沒什麼大礙。」昭鋒大口吸進空氣,手捂著胸口,他媽的,不會肋骨斷了吧?
俠安不置一辭,鎮定指揮,「小傻,開你的吉普先送揚風上醫院。」
昭鋒痛得大汗小汗落玉盤,但仍有心情自嘲,「怎麼沒人關心一下肉墊的傷勢?」
「手放開,我看一下你有沒有骨折!」俠安趴到他胸前,小心拉開外套,赫見上衣已經濕紅一片,她面目如霜,冷靜逾常地輕摸他胸骨,清楚聽見他咬牙的聲音。
「你現在不宜移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聯絡老闆,你們先閃!」
「俏娃,野獸怎麼辦?」爛泥揪著被痛揍一頓的野獸湊近大溝。
俠安瞳孔迸出寒光,「對只有獸性的畜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先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