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李樵
「你說什麼?」凌凡的眼直出了火,像極了宋沐星被傷害的模樣。
「你不懂中文嗎?」凌凡的臉和宋沐星的臉重疊在一塊,阿曼達幾乎說不下去。「我說你反應過度了。」
「你這沒良心的英國女人!我警告你——」
「警告我什麼?警告我什麼?」她突然變得不在乎了,也許她的血是冰冷的。「只是被偷吻了一下就大驚小怪,又不是八股時代的女人,喜歡就享受,討厭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幹嘛那麼在意呢?若是換作??沒了,你是不是要投井自盡以示貞節?哈哈,你別笑死人了。」今晚她已經傷害一個人,不在乎再傷害另一個。
「你……」凌凡氣得說不出話,最後,她罵了句髒話,衝回自己的房間。
「哈哈哈……」阿曼達攤軟在沙發上,她痛苦地閉上眼睛,笑得乾澀。
她好可悲,連愛都不敢!
她就像那些貴婦們說的那個沒心的女人,好可惡、好污穢、好自私、好懦弱,為了保護自己,毫不遲疑的傷害別人。
阿曼達睜開眼睛,盯著自己的手,彷彿手上沾滿了血,安德烈、阿星、凌凡……到底……她的手還要沾染多少人的血?
窗外的星空被烏雲遮住,轟隆轟隆的雷聲不斷,一直重複著宋沐星的控訴:
你愛上我了沒有?你愛上我了沒有?你愛上我了沒有……
她縮到牆角,將臉埋在手心,無聲的啜泣。
噢,安德烈,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
宋沐星回到住處,他沒有打開燈,房子裡的事物陷入一片黑暗,摸黑走了幾步,他被絆倒在地板上,後腦勺腫了一大塊。很痛,很痛。不是傷口痛,而是心痛。宋沐星摸黑站了起來,摸黑在屋子裡走動。他還是不想開燈,因為這屋子裡有太多太多的回憶,所有的擺設都維持阿曼達來的那一夜。
阿曼達在這裡洗澡,用他最愛的薄荷沐浴乳;那邊的廚房,阿曼達的身影曾在裡頭忙碌的穿梭;客廳裡,他們一起吃著泡麵,唱盤上還放著那天晚上的爵士CD;沙發前的地板上,阿曼達曾坐在那讓他吹整頭髮。隨著那夜的記憶,宋沐星來到臥室,一記閃電打了進來,照亮了床上的東西——阿曼達那晚穿的衣服。他走過去,輕撫著床鋪。阿曼達曾躺在那上頭。他的手指彷彿可以感受到阿曼達如絲綢般柔滑的肌膚。
突然,一條細線纏住他的手指,他將之舉至眼前,噢,是阿曼達的髮絲。宋沐星虔誠地嗅聞著那上頭的髮香,阿曼達的髮絲也糾纏住他的情感。
該死,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與痛心。宋沐星丟開那根髮絲,站了起來。
他不能再待在屋子裡了。
當晚,宋沐星帶著一打啤酒不請自來的闖進紀維中與陳嘉明合租的套房,他一句話也沒說,紀維中與陳嘉明也識相的不問情由。朋友當這麼久了,他們從來不曾看過來沐星如此的抑鬱、痛苦,猜他大概也進了「錢達尼號俱樂部」。
唉,冰山美人果然是惹不得。
有一句廣告詞這麼說的:再忙,也要陪你喝杯咖啡。所以,這兩個人放下一堆研究課題,陪著宋沐星一罐又一罐的喝著酒。
宋沐星悶著頭喝著苦澀的啤酒,不過,再苦澀也比不了阿曼達如刀似的一字一語,她在他身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的傷口,每道傷口都取笑著他的癡傻。為什麼?他做錯了嗎?他只不過是愛她呀!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愛一個人如此的難?
「給我煙。」他突然說。
紀維中、陳嘉明兩人愣了愣,宋沐星最討厭人抽煙了,這回,竟然主動要抽煙?唉,又喝酒、又抽煙的,果真傷到最高點。罷了,失戀的人最大。紀維中遞了根煙給他,還幫他點燃。
告訴我,阿曼達,你在煙霧裡看到了什麼?你在尋找什麼?
他的朋友看到他不要命的一根煙又一根煙的猛抽,像中邪似的,不由阻止他的慢性自殺。
「你在幹什麼?拜託.台灣的女人是死了還是賴在娘胎裡,你為什麼只在意阿曼達?」他們用他曾經奚落他們的話罵他。
宋沐星置若罔聞。經過阿曼達的洗禮,他們的責罵反像蚊子叮似的,沒什麼殺傷力。他們怎麼懂得他的心情呢?因為愛得如此的深,才會這麼痛徹心扉、痛不欲生。他不會怪他們的,他反而同情他們,因為,他們沒有像他這般掏心掏肺地愛過呀!宋沐星近乎諷刺地想。
酒也喝了,煙也抽了,失戀的人還會做什麼傻事?
「我們去唱歌!」不由分說,宋沐星一手抓起一個往門外走去。
在KTV裡,宋沐星點了張洪量的歌: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的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又唱了蕭亞軒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還記得嗎?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你還記得嗎?是愛讓彼此把夜點亮……」
當宋沐星唱到「如果當初在交會時能忍住了激動的靈魂,也許今夜我不會讓自己在思念裡沉淪……」時,他的聲音乍然停住,然後他仰頭在樂音繚繞中縱聲大笑,弄得紀維中、陳嘉明不知該打他一巴掌讓他清醒過來,還是讓他繼續發瘋。
呵呵,果真應了那句「受到深處無怨尤」,不管阿曼達如何的傷害他,他終究還是無法恨她。
宋沐星踉蹌地走進附設廁所,把自己關進裡面。他開了蓮蓬頭,讓水淋了他一頭一身,任由紀維中、陳嘉明在門外拍打喊叫。
「星哥,你不要想不開呀!該死,是不是失戀的人都這麼瘋狂?」紀嘉明問紀維中。「那我不敢談戀愛了。」
紀維中無奈地說:「像沐星這樣瀟灑的男人都會失控,那麼,你談起戀愛一定像場災難。」
無視外頭的叫喊,宋沐星仰起頭任由水花打在臉上。
他不是想不開,也不是想發洩什麼,他只是犯了大部分男人的錯:他不敢承認自己的眼淚。
他,哭了。
噢,阿曼達,我該拿你怎麼辦?
第八章
體育館裡傳來嚇死人的呼喝聲。
那是大專杯冠亞軍爭奪賽,一方由宋沐星領軍,一方是X大。兩方各有擁護者,不管哪一方進球,總會冷不防地傳出爆破天花板的歡呼聲。
現在由宋沐星運球進攻,他左顧右盼,籃下有破綻,他運球快速的沖人籃下,腳一蹬,將球扣入籃框,全場又傳來如雷般的歡呼。
宋沐星的身子一落地,對方的拐子直接擊中他眼角,他的臉馬上見血。
「Fuck!」對方的蓄意惹惱了宋沐星,不顧臉上的刺痛,他衝上前扯住對方的衣領。「你他媽的想幹架嗎?」他最近脾氣火得很,這樣的畫面已經有好幾次了,前面幾次比賽,他場場五犯畢業,甚至有些觀眾是聞名來看宋沐星的。
「來呀!來呀!」對方用胸膛頂回去。
宋沐星一個拳頭揮過去,兩方隊員全湧上來,裁判的哨聲一次比一次尖銳,教練急急叫暫停。
「夠了!」陳嘉明和紀維中將宋沐星架開。「你已經四犯了,比賽還有五分鐘就結束了,你節制一點!」
他們押著宋沐星回休息區敷藥,走到半路,阿曼達正一臉擔憂的迎面走來。
雙方停住,相視,默然。然後,宋沐星面無表情地從她身旁走過。
「阿星……」阿曼達無力地喊著他。
「你還來幹什麼?」靜宜突然衝過來攔住她。「你害學長還不夠嗎?」
「阿星受傷了……我……」
「如果你不愛學長,就離他遠一點,我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關心!」
阿曼達無言。她看著靜宜走回休息區,見她熟練的拿出救護箱,她跪在宋沐星面前,溫柔地替他拭去臉上的污血,溫柔地替他敷藥,她的表情好溫柔、好認真。
你在做什麼,阿曼達?是你拒絕了他呀。
阿曼達緩緩地轉過身,她背對著宋沐星,舉步維艱。每走一步,她與宋沐星的距離愈拉愈遠。
一個月了,她和宋沐星已經分開一個月了。宋沐星根本避不見面,她只好藉著球賽,隔著一個球場與人群看他。他瘦了,表情冷冷的,一如方才看她的表情,他是徹底心冷了,愛笑的嘴角也變得僵硬。她在球場裡見到了他暴戾的一面,只要對方令他不爽快,他就會怒目相向,甚至惹得一身掛綵。
比起在日本那分離的一星期,阿曼達覺得現在的宋沐星更遙遠。
不過,她有資格要求什麼,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緩緩地走出體育館,陽光大剌剌的照在臉上,她卻只覺得冷。失去了宋沐星,她也失去了陽光。
背後傳來長長的口哨聲,球賽重新開始。
阿曼達孤獨地站在那裡。
她的語言課程已經結束了,她再也沒有借口留在這裡了。
***宋沐星任由靜宜為他敷藥,心思卻跑到了已經許久不見的阿曼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