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李霖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嚇!累死叔叔這一把老骨頭了。」
「叔叔,奇奇也要玩!」
俊仁想到那大狗碩大的體型,忙不迭的搖頭。
「奇奇是男的,不愛叔叔抱,叔叔抱小丫丫媽媽就好。」
「哦——叔叔愛女生!」
「對呀!叔叔最喜歡小女生了。」
「叔叔,我不是小女生哦!雪姨說丫丫是大女生,所以要照顧自己,還要照顧奇奇跟叔叔。『巨人叔叔』喜歡小女生,所以不喜歡丫丫是不是?」
丫丫嘴巴扁了又扁,俊仁又哄又捧,好不容易才穩定她的情緒。
俊仁忍不住跟林母抱怨道:「乾媽,人家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偏偏這兩種人都在我身邊生活。你看,我可是度日如年哪!」
「要不,丫丫交給乾媽養好了。」
「哦!NO!說說笑而已。
「哼!」
大鐘剛敲過十二下,夜已深。
林母放下手中的雜誌,起身關掉客廳大燈,燃起幾盞熒熒燈火。她蜷起雙足,窩在牛皮大沙發裡。
「人真是老了,熬不了夜。」她困頓的支撐自己沉重的眼皮。
正在迷迷糊糊之際,卻聽得有人在喊她。
「媽!起來啦,到床上睡去。」
「嗯!雪柔,你可回來了,都幾點了?」
「不到一點呢!早跟你說同學會會晚回來,叫你先睡的,又不聽話,萬一感冒怎麼辦?」
「你不曉得為人母的心境,你不回來,我就擔心。」
「別擔心,我這麼大的人了,還瞎操心,存心給自己找麻煩嘛!來,我扶你上床去。」
兩人悉悉卒卒摸黑的走路。
「嗯?喝酒了?」
「嗯!盧宏文下個月訂婚,慶祝嘛!」
「不是說要追你的,怎麼就訂婚了呢?」
「哎呀!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說這些!丫丫呢?」雪柔轉移母親的注意力。
母親沒為難她,順著她的話說:「在你隔壁房的小床上。俊仁剛回來,太累了,不要他帶回去。」
「哦!這樣啊!」
雪柔有些心神不寧,愣愣的呆站著。
林母把自己埋在厚暖的被褥裡時,才正眼打量著獨生女兒——一眨眼,都已亭亭玉立,是該結婚的年紀了。
「阿柔,怎麼一副有心事的模樣?」
「沒什麼,只是有些感慨生命。」
「這樣的花樣年華就感慨,『老媽媽』可得如何是好?」
雪柔牽動唇角,似有若無的一笑。她俯身調整棉被的角度,又在母親臉上一吻。
「晚安!媽!」
林母握住女兒的臂膀,柔聲的說:「明天跟阿俊好好的說,他可擔心你一晚呢!就算你們成不了夫妻,看在相交二十多年的份上,就不能好好當個朋友嗎?」
「媽,我知道了,你睡吧!」
輕輕合上臥房的門扉,雪柔又躡手躡足的爬上二樓,她毫不猶豫的先打開丫丫睡覺的房間門。
小女孩正作著恬然的夢,嘴角還噙著笑意。
雪柔悄聲在她臉上印下吻痕。好一會兒,她靜靜的盯著她,心思卻飛到另一個跟她有相同笑容的男人身上。
☆☆☆
俊仁清清楚楚的聽到鐘擺搖晃的聲音。這個大鐘是雪柔從舶來品店買來的,跟林家的是一對,雪柔送他一個。
他慶幸副董好心,明天放他休假,否則他一定體力不繼。凌晨三點還盯著天花板數羊,他明天哪有體力工作?
他想,一定是剛下飛機不久,還沒適應陸地生活。
或者,屋裡還有雪柔的氣味,他不習慣。
或者,他該堅持帶小丫丫回來,這樣還有點事做。
或者,他該留宿林家,等著雪柔夜歸。
或者……
唉!方俊仁失眠了。
雪柔:
請讓我如上稱呼你好嗎?
我是一個務實的醫生,生活裡有太多需要有依據、有憑證的事物。
像我這樣受遇訓練又條理分明的人,怎麼也不相信「一見鍾情」這回事。
我以為愛情的發生之於我,是完全的不可能;瓊瑤小說裡的浪漫故事,只有書上才有;什麼「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全是一派胡言。
虛長三十歲,閱歷遇無數女性,從未教我心頭牽掛、輾轉思念。
唯有你。
當那天因偶然的巧合,我推開紅塵的玻璃門,你抬頭一笑,那份粲然,已把我的心、我的思緒全都吸引住,我已經忘了理智、忘了自己。
我曾經試圖遺忘你。
我想,我只是一時迷惑,時間一久便也淡然。
可是,我錯了,我非但無法忘記你,甚至更刻骨銘心的想著你,你的一顰一笑,讓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推開紅塵的大門。
每當門後的風鈴響起,就好像在嘲笑我這個癡心的傻漢,我總是告誡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但是,愛情的力量就像嗎啡劑,它以千鈞萬勢的力量,放我沉迷、教我無法自拔、教我無法戒除這種毒癮。
古人的用情多深切——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
卻上心頭
我渾渾的體會著。我的心已充滿你的身影,再也無法容納其他,請你、請你……一千個、一萬個、無數個的請你——
給我這個憨人一次機會吧!
真摯的宋傑明敬筆
PS:見你三個月零一天,用兩本信紙拼湊一封「情書」,花了兩個月心理建設,今天下定決心遞出予你,天曉得屆時勇氣是否存在?別笑我,相信你也不會,因為你是如此良善而和樂、大方而美麗的女子。給我一個機會吧!
誠懇的祈願
祝福你!
雪柔深吸口氣,放下信函,眼角有些微濕潤;她總是武裝自己的脆弱易感,不肯輕易教人明白她的內心世界。其實,只要一點點的溫情及友善,就能教她感動萬分,更何況是這麼一封情文並茂的信。
要不是尚在營業,雪柔真想讓淚水流個痛快。那個人幾乎每天中午都來報到,總是欲言又止的瞧著自己;和他眼光接觸,他也總是立時迴避,沒想到原來他有這番心事。
他長得什麼模樣?雪柔覺得有些模糊。大概是戴著玳瑁眼鏡,斯文而有書卷氣的人吧!
怎麼衡量也不像個醫生,倒像老師。
他真的很在乎,也很怕羞,所以鄭重的挑了客人全走光的時刻,鄭重的雙手奉上這封信,又匆匆離去。
雪柔想——該給他一次機會嗎?
「哇!」
「死俊仁!嚇死我了!」雪柔撫著驚跳不已的胸口,怒斥著:「要是嚇死我,看你怎麼跟你乾媽交代?」
「你比貓還多條命,死不了的。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麼……雪柔小姐親啟。是情書啊?!我看看!」她一不留神,信給俊仁搶走了。
「你要是敢看的話,從此絕交!」雪柔連忙出聲喝止。
眼瞧著她口氣強硬的瞪視自己,俊仁換種方式央求雪柔——
「拜託嘛!看一下,看看是什麼人的信讓雪柔神魂顛倒、魂不守舍、失魂落魄、魂縈夢繫——」
「喂,你有完沒完?信還我!」
「借看一下嘛!」
「不行!」
「商量一下嘛!」
「NO!」
「真不借?」
「不借!」
「此話當真?」
「當真!」
「好嘛!」俊仁把信揚起,作勢遞給雪柔,「想當初我們同穿一條開襠褲長大,我媽把你當女兒,你媽把我當兒子;那一次你用彈弓射中了霸王超,他們六年級的一夥就圍著我們一年級的打,你忘啦?你跑不動,還是我拉著你跑;阿王老伯的海棠是你的全壘打打爛的,可是挨板子的是我;還有,『惡虎關事件』、『混凝土大戰水泥邱』那些那些事你全忘了?雪柔,做人要『感恩圖報』嘛!讓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雪柔真怕自己會得內傷。
因為她肚裡已笑得腸都打結了,臉上還要裝出神色凜然的模樣,她覺得真痛苦。
但是若不如此,俊仁順著竹竿往上爬的功夫又是一流,早晚會把別人的情書看完,又大肆批判一番。
年少輕狂時,嘲笑他人或許覺得有趣;年歲增長後,懂得珍惜別人的真誠,她並不樂見別人的一番心血被賤罵,所以仍然堅持立場,伸出手準備取信。
俊仁見雪柔伸手欲拿信函,又忙不迭的將之高舉,「喂!你真的不後悔不讓我看信?」
「是的!我真的不後悔不讓你看信!」
「好吧!」俊仁彷彿有太多依戀,不捨的將它交到雪柔手中。
「你可以告訴我昨天晚上到哪兒去了嗎?」
雪柔見他一番巧辨不成後,有風度的還信:且關心自己的去向,便不忍欺騙他,於是柔聲道:
「同學會,大學的,順便慶祝盧宏文將訂婚之喜。」
「盧宏文?很熟的名字!」
「當然熟!也不想想,自己服完兵役才念大學的,已晚了我兩年,好歹人家是學長,他要用車載我,憑什麼教人打得贏你才准載我?土匪啊!不想想你的身份,學弟耶!那一次以後,你看,有誰敢約我?」
「我是要保護你,我怕別人欺負你嘛!」
「你!」雪柔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說的。「到大陸討到大陸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