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黎小沛
偶爾,她會多麼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孩,有個平凡的家庭,平凡的成長,而不是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復仇大計。
她可以隨心所欲地談場戀愛,肆無忌憚地去喜歡一個人,而不是不停的壓抑自己,理智與情感永遠不停的在做掙扎。
近來法國有家名牌化妝品想打入台灣的市場,每年有幾千萬的廣告預算,閻氏企業所屬的廣告公司相當看重這件事,因為若一旦能夠取得了這紙合約,便可以成為這家化妝品公司在台灣的代理商。而這筆生意更可為閻氏企業每年淨賺上千萬的收入。
擎裴不僅讓她全程加入了策劃小組,連競標的底價也對她毫不避諱。這原是屬於最高的機密,應當只有經理級以上的幹部方可以參與。
等決策小組看過廣告部門所提出的構思時,對這一次合約的取得都抱著相當大的信心,他們認為這將會是個完美的出擊。更有利於將來他們打入法國市場。
「好了,大家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要上戰場了。幾天來辛苦大家了。」最後擎裴宣佈散會。
每張疲憊不堪的臉孔這才展露出絲笑容,紛紛收拾文件,彼此互道再見後走出會議室。
「累了嗎?」擎裴俯低頭詢問身旁的千襲,語調竟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千襲搖搖頭,心頭更是五味雜陳,如今她已握有破壞閻氏企業的利器,為什麼她又猶豫了呢?心頭的感受為什麼是這麼地難受,彷彿她背叛的是一個至親的人般,而不是一個仇人?
「你好像有心事?願意告訴我嗎?」擎裴將她的身子扳向他。
千襲再度搖首,「或許我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累吧!」
「今晚就好好休息,我送你回去吧。」他攙起她。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千襲昂著頭望入他眼底。
擎裴卻寵溺地一笑,擰擰她鼻尖,「傻瓜,因為你是我最珍惜的人。」
千襲停住了腳步,激動的情緒幾幾乎令她控制不住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她一反常熊地主動地抱住他,也是為了掩飾臉頰的淚水。
「擎裴,假設,我是說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背叛了你,或者做了一件你絕對不能原諒的事時,你還會這樣對我嗎?」她的聲音自他的懷裡傳出。
擎裴的心有如刀割,何以他與千襲必須是如此相遇,「為什麼會有這麼傻的問題呢?倘若真有這麼一天,我也只能夠怪我自己。」
千襲不顧一切地摟住他的頸項,拒絕聆聽腦中所頻頻發出的警告,主動湊上她紅潤的雙唇……
她的主動讓擎裴怔愣了一會,隨即掌握了主導權。
擎裴雖樂於見到千襲這般的主動,卻也隱隱感覺到藏在千襲心底的苦悶。
「或許有一天,你會願意對我全然坦承。」擎裴在結束這個吻之後,絮絮耳語地對她說道。
千襲閉上只眼,真的寧願自己能夠付出她的愛,能夠依偎在他的懷抱中。這一天或許永遠都不可能到來,而能夠這樣接受他的感情的日子或許也即將結束,這樣的甜蜜更可能將隨著她下一步計畫而幻滅。
千襲仰視擎裴瞳孔裡盛滿的愛意與柔情,因為今天過後,這些也可能將永遠自他望向她的眼中消逝。
她要永遠記住這些曾出現在他眼中帶給她的悸動。
※※※
千襲整整在沙發上坐了兩個小時,腦中不斷地閃過這些年來所有的記憶。
她想起了父母身亡的那一幕,她被送到育幼院,喪失了說話的能力,更夜夜被惡夢折磨;她想起了江叔叔,那一晚他帶她回到美國,是如何辛苦地教育她、訓練她終有一日能為父母雪仇;她想起了長腿叔叔對她的恩惠,期許她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淑女……
最後她心中的恨意戰勝了一切,取出一直被她保存在皮包內層的電話號碼。
她撥通了電話後,「別問我是誰,不過你卻可以相信我是跟你們站在同一線的,都希望能夠整垮閻氏。」聽電話的正是閻氏企業最大敵手的負責人。
「你還是決定了。」玫恩在旁靜觀一切。
千襲深吸口氣,一方面藉以平息混亂的思緒,不做任何反駁與解釋,「我必須這麼做,你能夠瞭解嗎?」
「不,我不瞭解。」玫恩帶著譴責的眼神直視她,「閻擎裴並沒有錯,他何苦要受到這樣的對待,對不起你們敖家的是他父親。」
「父債子還。」千襲仍然堅持,不想再讓玫恩來加重她的罪惡感。
玫恩無限唏噓地感歎道,「千襲,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心。這樣傷害他之後,你的心就能夠不自責,還是更痛苦?有沒有想過你或許也已經對他付出了相當的感情?這樣做,傷害到的是兩個人的心!」
「不要說了。」千襲拒絕聆聽任何聲音。
「我不忍心看你這樣折磨自已,我看得出閻擎裴對你用情至深。」
她何嘗不知道,她比誰都深刻地體悟著他的付出,但這又能改變什麼?
「凌岸郡對你又何嘗不是用情至深,你又是為了什麼?」
千襲挪近玫恩身旁的沙發,一副準備與她長談的模樣。
「不要再逃避我的問題,你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連我都不能說。」千襲深受傷害。
痛楚與不堪回首的淒傖襲上了玫恩眼底,「因為在說完之後,我怕你會歧視我,不肯原諒我,因為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的聲音超乎冷靜,彷彿將對這件事的所有感受都隔絕了起來。
「那這件事我更非要知道不可,」千襲固執地說道,「而你認為一件事就足以破壞我們之間的友誼嗎?你未兔對我、對你太沒信心了吧!」
看來此事非同小可,其實從一回到台灣之後,千襲就一直有這種感覺,玫恩似乎活在秘密的陰影中,一件不堪回首的秘密。
玫恩閉上眼睛,彷彿可以藉著這個動作將她心中所有的感受都關上,她的聲音自遙遠、遙遠的地方傳來。
「那是一段荒唐、不堪的故事,一時的錯誤必須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學著遺忘,和付出更大的代價來療養那段日子帶給我的傷害。不禁要想,上大學對我來說究竟是幸抑是不幸?如果當時沒考上大學,或許我就會像其它的院童一樣,安分地找份工作,賺取微薄的薪水但卻能夠自足。
「上大學之後,長腿叔叔提供了學費因此便不用擔憂,然而依台北的生活水準,其它林林總總的生活費用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我兼了兩份差,薪水仍是不敷使用,每天在課堂上更是顯得精神不濟,一位同學見我如此辛苦,便向我提及有份輕鬆又收入豐盈的工作。
「我也經過了一番掙扎,但是我還能怎麼做呢?根本別無選擇,終究還是抵不住金錢的誘惑,陷入了金迷紙醉的生活中,開始過著一種出賣肉體的日子。」
殘酷的回憶又再次喚起她的淚水,席捲上胸口的痛楚幾乎令她泣不成聲。「那是一段殘忍悲痛的記憶,我只想用盡一切方法抹掉那道烙印在心頭的傷口。你絕對想像不出那種宛如行屍走肉的日子是多麼難捱,侍候一個男人接著一個男人,你也永遠記不清他們的面孔。」
玫恩的嘴角忽地出現抹冷笑,「最後你發現自己不幸地懷了孕,孩子的父親是誰你更不可能得知,沒有人會同情這樣的遭遇,他們強迫你必須殘忍地殼掉那個不該來的孩子。我想留下他,但我不能,於是不得不打掉他,我不想讓一個無辜的孩子來承受我的錯誤。」她的語調裡滿是追悔。
她鼓足了勇氣迎視千襲早已盈滿淚水的雙眼,「現在你已經知道我有一個如此不潔的過去,你認為我還有資格接受凌岸郡的感情嗎?」
千襲早已哭紅了雙眼,她真痛恨自己為什麼那個時候不在台灣!那些年,玫思過的到底是一種怎樣痛不欲生的生活?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的處境,我或許可以幫得上忙。」千襲責怪著。
玫恩只是冷冷的一笑,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告訴他,或許他並不會計較這一切,畢竟你當時是情勢所逼,並非自甘墮落。」
「千襲,這不是麻雀變鳳凰似地電影情節,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現實社會是怎麼回事,我不想讓他看不起我。」她早已認清了這一輩子跟情愛是無緣。
「紙包不住火,倘若有一天凌岸郡還是得知了,他依然堅持要與你在一起,你會考慮接受他嗎?」
「不!」玫恩果斷地說,「愛情來臨的開始,一切都是美好的,都認為能夠容納對方的一切,但漸漸地感情變了質,又有一段污穢的過去梗在你們彼此之間,你們開始惡言相向,一切變得齷齪不堪,何苦呢?」
「玫恩——」
「算了,」她打斷她,「我們誰也別勸誰了。」
千襲也不便再多言,明天,她又該如何面對閻擎裴呢?他會知道是她的所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