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梨陌
「鬼才跟你打這個賭!」敦安跳了起來,泛著油光的臉激動得發紅,「你以為我不知道?大老闆們早就選定你當接班人了,何況還有那麼賞識你的郭老,最慢也是三、五年以內的事,你這婊子養的根本是有贏沒輸的嘛!用這個打賭?媽的,老子我沒那麼笨!」
「這可說不定,哪天我搞砸了重要案子,公司一樣把我踢出門。這年頭,誰還會記得以前的成績?而且明年郭老要我去考研究所進修,拿到文憑之後才有資格談陞遷。再快,也要個兩、三年,這段時間,夠你做出一番事業的了。」他的笑容漾深,眼神閃爍,「還是,你怕?」
「怕你這只會騙女人的小白臉?笑話!」沉不住氣,還是中了最老套的激將法。「拉斯維加斯!」
說的是他夢寐以求的度假「聖」地,也就表示兩人要以到那裡的往返飛機票作為賭注。
「可以。」有誠伸出手。
擊掌為誓,定下賭約,也重定兩人曾經瀕臨破裂的珍貴友誼。
※※※
坐在餐桌前,巧心低著頭猛吃父親精心烹調的美味菜餚,不理會母親一點技巧也沒有的套問。
和大飛吃過晚餐過後兩天,巧心終於抵受不過良心的譴責和父母的哀求,確定藍貓沒有來電表示要共進晚餐之後,便提早將店門關閉,回家吃了頓晚餐。
本來以為父母會趁著姊姊還在醫院,加強火力在開店和轉行這件事上大作文章,結果卻發現,他們對另外一個人更加有興趣。
「那個……有誠最近有沒有到店裡去啊?」
有誠?那是誰啊?她猛愣了一下,呆呆望著眼前香噴噴的白飯。
喔,對,是藍貓的名字。她怎麼不知道母親已經和人家熟稔到可以直接稱呼名字了?
含糊應了一聲,連自己都弄不清楚回答了些什麼,不過這並不妨礙母親大人的好心情。
「有誠那孩子啊,真是乖巧。」藍貓?他哪裡乖巧了?她暗暗翻白眼。愛漂亮、老是不肯乖乖戴上眼鏡的母親不會老花到把他跟其他人搞混了吧?「現在很少看見這麼尊重長輩的年輕人了。每次碰到我,都會主動打招呼,就算我偶爾沒注意到他也一樣。」
此時本來安坐一旁的父親大人也加入了戰局:「沒錯沒錯!有一次和你媽出門遇到他,才真的知道你媽一點也沒有誇張。明明自己也提著一包東西,看到我們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立刻二話不說,自動說要幫我們提。謙恭有禮,文質彬彬,看起來就是有前途的年輕人。」
她身陷父母的一搭一唱,對藍貓的讚美聲中,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半點頭緒,一點也不知道這番對話有什麼意義。
「我說巧心啊,」母親終於停止了對藍貓的讚揚,開始切入正題:「你跟有誠進展得怎麼樣?」
巧心圓圓的眼睛睜得更大,一口飯來不及嚥下,嗆到喉嚨,開始劇烈咳嗽。
愛女心切的蘇偉禾連忙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一邊輕拍么女的背。
「巧心啊,都這麼大了,吃飯還這麼不小心。」
咳嗽終於停止,她狼狽地喘口氣。「還不是你們,問那什麼問題嘛!」
「沒有啊,」詹麗文一臉無辜,「我問自己的女兒和男朋友交往情況如何,是出自父母的一片關心啊,有什麼不對?」
巧心的臉燒紅,「人家不是我男朋友啦!」
「我得到的印象可不是這樣,」麗文賊賊地看著女兒,「如果不是男朋友,幹嘛對我們這兩個老人家這等慇勤?」
「媽,拜託……」
「老婆,女孩子家總是會不好意思啦,我們就不要再問了。」
「爸!」她試圖拉高嘶啞的嗓子表示不悅,但徒勞無功。
不好意思?爸爸在說誰啊?
蘇偉禾轉而語重心長地對女兒說:「唉,巧心,有誠是個不錯的孩子,你要好好把握。矜持雖然不是件壞事,不過這年頭已經不流行了。看到好男人,要趕快定下來啊!」
喔,天!她完全被打敗了,將燒紅的臉埋在雙手間,任憑父母你一言我一語,編織乘龍快婿有望的美夢。
※※※
說是尷尬,不如說竊喜。
不能否認,當所有人都誤將藍貓認為是自己男朋友時,雖然很清楚事實根本不是如此,但心頭還是忍不住那一點甜絲絲的感覺。
從寒冷的夜雨中,打開門走進溫暖的店裡,天使立刻迎了上來,在腳邊繞了一圈,其餘幾隻貓或是抬頭,或是輕喚,各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歡迎。連一向懶惰的黛黛都從書架上跳下來,一副剛睡醒模樣,慢慢走向自己。
抱起難得主動親近的黛黛,一邊將傘收進後面的工作室。
說到藍貓,其實他們正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態。
自從那一天晚餐之約被破壞之後,他就再沒來過電話。
不是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有時候他忙,也有過一整個星期不見人影的紀錄。何況這次只過了三天,應該還算在正常範圍內。
只因為前兩天的一句戲言,忽然之間,她就是很想見到他,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如同大飛所說:他在吃醋。
是不是他的心中,也和自己有著相同的溫柔情愫?
但不幸的是:她並沒有任何可以聯絡上他的方式。
一開始是因為厭惡,根本沒想過要跟那個人要電話;到了後來,則是因為他的來去太過自然頻繁,也忘了要補上這個聯絡的缺口。
說到底,只能怪自己的記性奇差兼之粗心大意。
所以現在只能等那位仁兄願意出現在她門前了。
放下黛黛,推開小倉庫旁邊的房門,就是她睡覺的小窩。
鋪好棉被,沐浴完、吹乾短髮,正準備就寢,一個轉頭,看見美麗的銀色母貓早已經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調整好姿勢了。漂亮的碧綠眼睛凝望自己,發出悅耳的叫喚。
她露出莞爾的微笑。這一陣子因為天氣轉冷,雖然外面依然開著空調,但或許是貪戀人體的溫暖,黛黛都會進房來陪自己睡覺。
畢竟,身體互相傳遞的溫度,是再進步的機器技術也無法取代、甚至模擬的深摯情意。
※※※
或許是白天有太多的情思紛亂,整個晚上,不停地被無法言說的夢魘所纏擾。
偶爾驚醒,看著身邊酣睡的黛黛,卻一點也想不起究竟是什麼樣的惡夢在追逐著自己,只能筋疲力竭地倒頭再睡。
翻覆終至天明,強打精神,打算抱起橫躺在身邊的愛貓,這才發現不對。
沒有反應!
嬌小的身體溫暖未失,卻已不復柔軟。
「黛黛?」不敢、也不願置信,伸手輕輕撥弄愛貓的長毛。
平時機巧的母貓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依舊靜靜躺在粉藍色的床單上,宛如沉睡的純真嬰兒。
「黛黛?!」
身體似乎被挖開了一大塊,熱熱的淚水不聽使喚地直往下掉,但其實麻木的心什麼也感覺不到、什麼也不願意感覺。
不可能!
不可能!
深愛的黛黛就在眼前,彷彿隨時會跳起來,用它溫柔的聲音叫喚自己,渾圓的身軀在身邊磨蹭。
七年前,第一次擁抱它的感動尚未褪色。
幾個小時之前,還看見它用那雙漂亮的綠眼望著自己,還聽見它用柔嫩的聲音撒著嬌。
那,就是它的告別嗎?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黛黛不會就這樣離開自己的!
「黛黛?黛黛!」芳魂未遠,卻已不是破碎的聲音能夠喚回。
再也承受不了沉重的悲傷,胸膛深處裂出淒厲嚎哭,緊抱深愛的寵物,比窗外冬雨更加絕望的淚水濕透靈魂.
「巧心,來,喝口水。」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宛如身在夢中。姊姊?她不是應該在醫院嗎?怎麼會來到店裡?
「聽話。」溫柔的手堅定地將溫開水灌進巧心的口中。
啊,對,剛剛她似乎撥了電話到醫院,但是究竟說了什麼,自己也記不得了。
無所謂,反正說什麼也救不回黛黛了。
黛黛,黛黛……
掛著像洋娃娃一樣空白的表情,紅腫的眼睛再次溢出成串的淚水。
「不要再哭了,你這樣,黛黛也不會開心的。」
那她還能怎麼樣呢?黛黛走了,她似乎也失去了判斷思考的能力,只剩下那股既空虛又真實的掙扎痛苦可以倚靠,如果連這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就完全什麼都沒有了。
蕙心歎口氣,素淨的臉上同樣佈滿早已乾涸的淚痕。天剛亮,將近七點時分,還沒清醒就接到了妹妹幾近歇斯底里的電話。狂亂的語氣、殘缺的話語加上力竭的抽噎聲,揭露的是更駭人的噩耗。
身為獸醫的自己從學生時代開始便看過許多的生死,也早就知道黛黛這幾個月來的頹靡不振,透露著的是什麼樣的訊息;但是怎麼樣的心理準備,都無法抵擋事實發生時所帶來的衝擊與哀勵。
自己是如此,和小貓更親近的妹妹就不用說了。
「我聯絡了喪葬場的楊太太,她會過來處理黛黛的後事。」她盡量用輕柔的語氣問:「巧心,你想要黛黛火葬還是土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