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梨陌
他們是朋友,就單純的作朋友吧。
至於其它,時間自然會給出一個清楚的答案。
※※※
「帥哥今天心情太好了吧?」
類似的竊竊私語在事務所裡蔓延著。幾個星期以來,平時工作壓力就足以讓人崩潰的繁忙辦公室裡,不停流傳令人更加不安的謠言,幾乎在考驗人的神經極限。一說盧大帥哥有了女友──有人甚至言之鑿鑿,說曾經不止一次看到帥哥和一名中年婦人在捷運站交換信物──是故最近心情頗佳。但因為此一說法太過驚世駭俗兼之擾亂民心,無法被眾家寡女所接受;輿論普遍傾向接受另一說法,就是本所的鎮所之寶可能會被某財團高薪挖角。
帥哥會跳槽,雖然乍聽之下很令人難受,但怎麼說也不過就在台北市,只要塵埃落定,有本事有門路的,也可以想辦法跳槽到那家公司去;要是不幸既沒本事又沒門路,身為舊識,也還有一點優勢。總而言之,只要還沒被其他女性套牢,自己總是還有那麼一點點機會。
除非,他要到大陸去發展。
不過人總是傾向相信對自己有利的發展,到大陸就職的可能性雖說不低,但大家都假裝沒有這個可能存在。
跳槽之說在昨天到達高峰。郭老和帥哥辟室密談到下班,然後六點多時,又傳聞有人看見帥哥和大害蟲在某義大利餐廳門口發生激烈的口角,想必是煌蟲先生妒恨盧帥哥另有高就,才會大吵起來。
而大害蟲今天沒來,八九不離十,也是因為嫉妒過甚而重傷臥病。
帥哥今天心情之大好,可能代表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種種未獲證實,也沒人敢向天借膽去證實的揣測讓整個辦公室裡從早上開始,便瀰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在這種軍心浮動的情況下,根本沒有人將心思專注在自己手邊的工作上。
「盧……盧主任,要喝咖啡嗎?」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清秀佳人瑞著咖啡,怯生生地問。
假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杯咖啡根本是仔細為挑剔的盧帥哥而泡的,特選的香草咖啡豆研磨、高級咖啡機蒸餾煮制、一匙鮮奶、不加半點糖霜,完完全全遵照帥哥平常煮咖啡的方式。
這種女人!
「謝謝。」帥哥低眼斂眉,接過咖啡杯,連禮貌的微笑都沒賞給那故作清純的狐狸精,專心地做著手邊的報告,真是大快人心。
過了一會兒,有誠發現女孩一直站在身邊,未曾離去,才抬起頭,露出疑問的眼神。「有事?」
年輕女職員紅了臉、紅著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囁嚅地問:「聽、聽說盧主任要到別家公司去?」
他收垂眸光,不置可否。「你從哪裡聽說的?」
「大家都這麼說。」說到這裡,幾乎已經語帶哽咽了。「否則你心情怎麼會這麼好?」
其實女孩的心情可以理解。不像大多數稍有經歷的同事,初出校門的她剛進公司還沒幾個月,根本沒有本錢去談跳槽,多半只能眼睜睜看著才發現的夢中情人和職業生涯中唯一的寄托離自己遠去,而束手無策。
男人沒有被女孩的眼淚打動,只是露出禮貌的微笑。「大家想太多了。」說罷,又低頭繼續工作,沒有多作解釋。
「放你他媽一百二十個心!」一個粗魯暴躁的聲音突然從辦公室入口傳來,所有人不約而同轉回頭,發現是傳聞昨晚與帥哥有爭執的大害蟲。怒火未消的黃敦安語帶譏諷地說:「跳槽?老子我跟你保證,盧有誠這小白臉沒那個膽!」
「敦安……」發現好友的身影,有誠立刻站起身,表情變得凝重。
「別叫我!」經過一整夜,黃敦安還是無法擺脫那種被朋友背叛的感受,狠狠地瞪著眼前人,凶神惡煞般的模樣讓站在旁邊的女孩不禁後退一步,躲到有誠背後,「你老子我不想跟你說話!」說完,便怒氣沖沖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有誠失落地望著好友的背影,搖搖頭,沉入了自己的座位。
辦公室的眾人像剛剛從定身的魔咒裡掙脫,從極度的安靜一下子恢復了日常的瘋狂忙碌,彷彿根本沒有任何爭執發生。然後,慢慢地,因為方才現場直擊的最新發展,各種不同的推測和謠言又成暗潮,在各台工作電腦間流竄。
曾經對巧心這樣說過:他有長輩緣。
其實,這句話不完全是在開玩笑。
他向來可以和長輩或上司相處甚歡,但可笑的是,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平輩和朋友。
面對年長者,他的態度和地位其實很簡單。所謂長者為尊,他很可以接受在一旁乖乖地當一個單純聽眾,並從中學習的後輩角色。
偶爾,他可以提出建言,但基本的關係卻是很清楚的。
但是面對平輩,他就總是顯得左支右絀。
有太多的權利關係、可能的利益衝突,讓友情、愛情,甚至同躋之間的關係,變得無法用單一的標準來衡量。
很多時候,他可以選擇以疏離高傲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但是當對象是相交多年的摯友時,該死,這樣的招數就完全不管用了。
巧心給的建議是:談。
只要願意談,就有一點希望。
但以敦安目前的火氣,根本不可能好好跟他坐下來談。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如果對方是長輩,他可以低聲下氣地去道歉,反正敬老尊賢是傳統美德,道個歉也不吃虧。
但是面對平輩──尤其又是應該最能體諒自己的多年好友──心裡總是覺得有一股氣嚥不下。
他是有錯,但也不需要這麼誇張吧?
……不,敦安是有那個資格生氣,畢竟自己考慮的時間實在太久了。
可是話說回來……
該死的!為什麼人和人之間就是這麼複雜呢?
「喵。」簡短的叫聲昭示那只蠢貓又在要些什麼了。
關掉電視,轉過頭,望向在地板上翻著滾、露出肚皮的大阿哥。
小金吉拉張大圓圓的眼睛,看著主人,圓滾滾的身軀在拆掉地毯的木質地板上磨來轉去,擺明了要撒嬌。
看到頭腦這樣簡單的生物,竟然也可以生活得如此愉快,再參照自己眼前的處境,他覺得更不愉快了。
「喵。」小貓又叫了一聲。
「別吵。」
他別開頭,不想理會仰躺在地板上拚命喵喵叫、要人安撫的小蠢貓。
冬天悄悄而來。
台北的季節遞壇宛如一對曖昧的連體嬰,讓人永遠弄不清楚到底什麼時候是秋天的尾巴,或是怎麼樣可以說冬天到了。
先是一場接一場的纏綿秋雨,慢慢織成冬天冰冷的淚水。一直要到某一天早上起來,發現灰濛濛的天際已經看不到半絲陽光的痕跡,無情北風吹送惱人靡雨,才會恍然大悟,原來時序已經進入了冬天。
木柵地區更是雨日連綿,窗外的景致通常是一片矇矓的灰。
就像她和藍貓的關係。
對於那天晚上發生的那個擁抱和那個吻,兩個人像是早有默契似的,絕口不提。他一樣帶著晚餐來,她也還是不斷向他叨念著要回大阿哥的事,彷彿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
其實,努力不動聲色的背後,她很想知道到底那傢伙心裡是怎麼想的,對她、對那天晚上。
但藍貓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板著冷淡的面孔,銳利的眼神卻偶爾會泛出戲謔的光芒,捉摸不定的性格,讓她感到膽怯,不知道他會對自己提出的問題做出什麼反應。
如果他壓根兒忘了這檔事,那她不是自己找罪受?
又如果,那個在她心中無限美好的輕吻,結果證實卻是他恨不能忘之而後快的可怕回憶,該情何以堪?
「真煩死人。」她嘀咕著。
聽到聲音,黛黛搖搖尾巴略表抗議,在主人膝上略微改變姿勢,繼續香甜的午睡。
天氣冷,連向來不愛黏人的黛黛都心甘情願地待在身邊,多少可以互相取暖。
「巧心。」熟悉的聲音帶著靦腆的語氣,從門口傳來。
太過出神,竟然連掛在門上的鈴鐺聲音都沒聽到。抬頭一望,竟是好久不見的面孔。「大飛!」
手上拿著還在滴水的傘,男孩尷尬地站在門口,不知道是想拔腿就跑,還是想要進門,卻怯於開口。
自從那次向姊姊告白被拒之後,大飛就辭掉了送貨的工作,她也就再沒見過這個衝動的男孩。
多多少少是為他心疼的,畢竟兩個人曾經是朋友,但愛情這種東西,身為局外人的她卻完全愛莫能助。從以往無數的經驗得知,除非當事人有意,否則任何旁觀者都無法改變注定的結局。
「進來坐啊!」她抱著黛黛,一手將男孩拉進店裡。
無視冬天的寒意,年輕男人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和以往所見的公司制服大不相同。
「聽說你辭掉工作了?現在做什麼?」
「沒什麼,」大飛不自在地說:「就一樣唸書,兼幾個家教,比以前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