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藍蜻
「蔭生……」夏生回過神來看著弟弟,這時她才發現蔭生的情緒也不安穩極了,他的臉色好難看,好像隨時都會爆發。
也許是察覺到了姊姊的視線,蔭生終於受不了了,他握拳捶起自己的膝蓋,忿怒地吼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激動地站起身,扯住姊姊的手。「姊,怎麼會這樣?她明明對我們一點關心都沒有,對你一點感激都沒有,為什麼我還是為她緊張?」夏生澀然。「感激?什麼感激?我不要她的感激,她是我媽,為她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我為什麼要她感激?我只要她好……只要她好……」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還不曉得,醫生把她送到加護病房,不過又說,不再像這次一樣突然病發,也許短期之內就沒有危險……」
「病發?」夏生聞言,忽地反拉住蔭生手臂,有點困難地說。「那、那……那醫生有沒有說媽她還能……還能活多久?」
蔭生閉了閉眼睛。「你說呢?肝癌末期能拖多久?」
夏生恍如挨了一拳,倒在椅子上,再也起不來。
走進病房,藍夏生看見母親手上插著很多管子,母親看起來好虛弱、好瘦小,生命彷彿正一點一滴消逝中。
沒來由的一陣心痛。
從小母親便是她生命中不可抗拒的絕對與權威,為什麼今天她卻變得這麼不堪一擊?不自禁奔到病床邊,夏生伸出手來覆上母親的手,輕輕低喚:「媽,你醒醒。」沒有動靜。
「媽,我是夏生……」再次出聲,夏生小心翼翼的,但床上的母親兀自睡得深沉,似乎不願被人打擾。夏生突然害怕起來,於是使了一點力氣去搖晃她。「媽,你沒事吧?我是夏生,我來看你了,你醒醒好不好?」
這回母親總算有了反應,她慢慢睜開雙眼,看見夏生,又看見自己身上一堆針頭,不由得不悅地皺起眉頭。「這是在幹什麼?你在這幹麼?」
夏生微微牽了牽嘴角。「媽,你醒了。」
「廢話,都在跟你說話,不是醒了難道是夢遊?」黃美沒好氣,此時蔭生剛好提著一袋中餐走進來,她一看見兒子便說道:「蔭生,你也在這幹麼?」
蔭生本來就要衝口而出,卻被姊姊一個眼神示意而忍了下來,夏生連忙接話。「媽,你多休息吧,這樣身體才會趕快好起來。」
熟料黃美竟白了女兒一眼。「呸!觸我霉頭啊,我哪有什麼病?胡說八道!」夏生難過地垂首,蔭生見狀便再也忍不住上前。「都已經住院了還敢說沒什麼,你要把姊累壞才甘心嗎?」他說完後,又轉過頭對夏生道:「剛才我打過電話給王阿姨了,她說手術費要是有需要的話,她可以……」這句話還沒講完,躺在床上的人卻已沉不住氣。「什麼手術?誰要動手術?」
「媽……」夏生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答起。
「姊,我來說。」蔭生此刻的冷靜並不像個高中生,反而更似成熟的大人,他態度從容而慎重的對著床上的母親,一字一句地慢慢說明她的病情發作、送醫、診斷等等所有過程。黃美聽著聽著,臉上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一直到蔭生說完,她才反應過來,幾乎是有點顫抖、懦弱地問:「真、真的?」
「真的,你要接受這個事實,而且別再大吼大叫了。」蔭生點了下頭,算是作了結語。「你……胡說!」黃美突然怯怯地反駁了回去。「你少咒你老娘了!我……我平時又沒什麼大病,怎麼現在會冒出一個癌症來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就是這樣。」蔭生皺著眉頭,凝重地說。「總而言之,不管你信不信,請你不要當場發作出來,否則對大家是絕不會好的。」
「蔭生,別這樣。」夏生勸他口氣放和緩一些,黃美卻霎時白了臉。
「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快要死了?」
「沒人說過……」蔭生正想再解釋,不意黃美卻突然激動地坐起身子朝夏生打了過去。夏生沒料到母親有此一舉,差點兒被推到床下。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老娘就是被你帶衰的!」黃美忿怒地指著女兒,破口大罵,嗓音儘是難聽的嘶啞。「你滾!你滾!」
「媽!你這是幹什麼?」蔭生真的生氣了,他抓住黃美不停亂揮的雙手,低聲斥道:「這裡是醫院!」
「醫院?我不要待在醫院!」黃美吼道。
夏生看著床上的母親,突然覺得好累、好累,這麼多年以來她真正在企求的到底是什麼?有過一丁點回報嗎?她終究還是人,沒辦法不去要求什麼、不計較些什麼啊!忍受不住心傷,她突地站起身來,一語不發地便住外跑,連蔭生都來不及叫住她。醫院的長廊裡,腳步聲踏碎刻意營造出來的安靜,藍夏生卻無法停下來,她停不下來,她必須跑開。
單勉勉躲在家裡吃泡麵,這是她數不清第幾次「回家吃自己」了,就因為那個可惡的搭擋太過尖酸刻薄,所以她連午休都寧可躲回離公司不遠的家裡,也不願跟那個爛人一起吃中飯。
正當她抓開泡麵碗蓋,摩拳擦掌,吸了吸鼻子,準備開始享用這一餐時,門外忽然傳來電鈴聲,急促得恍若催命魔音。
「哪個天殺的豬八戒!」單勉勉跳起來,有點憤怒地罵道。「姑奶奶在吃中飯那!」她一邊說,一邊上前打開門,沒想到面前出現的竟是夏生,害得單勉勉一句「豬八戒」又生生地嚥了回去。
「夏生?」單勉勉震驚地看著面前的人。夏生看起來好糟糕,她及肩長髮披風吹得凌亂,整個人木然得一點表情也沒有。
夏生彷彿這才注意到勉勉已站在她身前,她虛弱地扯出一笑,突地上前攬住單勉勉。「怎麼了?」單勉勉見情況不對,忙把她拖進屋內,一腳用力踹上門,擔憂地問。她懷中的夏生並未哭,然而聲音卻是濃濃的哽咽。「勉勉,我的心好痛唷……好痛、好痛唷……」
「夏生,」勉勉厘不清頭緒,急切問:「是褚東雲欺負你嗎?是他對不對?」夏生搖了搖頭,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勉勉,我的心真的好痛,怎麼辦?好痛、好痛……」
單勉勉摟著夏生,一陣心疼與無措湧了上來,她安慰地抱緊了夏生,一向能言善道的她也辭窮了,只剩夏生的自言自語還不停地在狹小的室內迴盪著。
「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當褚東雲趕到單勉勉家裡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他是在電話答錄機裡聽見單勉勉的留言,才曉得夏生身在何處,她將自己的地址留下來,要褚東雲去接夏生。
單勉勉一聽見鈴聲便急著跳起來跑去開門,當她看見久未碰見的褚東雲時不免也有點驚訝。
她對褚東雲並不陌生,一向看他都是對週遭漠不關心、獨來獨往的人,而現在的他,眉間眼底卻儘是掩不住的在乎!夏生啊夏生,你到底是給褚東雲施了什麼魔法?單勉勉邊想著,邊讓開身子。
「她在哪裡?」褚東雲劈頭就問。
「嘿!你終於來了。」勉勉道。「我可是在夏生的皮包裡翻出你的電話的,沒想到你人不在家。」
褚東雲卻恍若未聞。「她在哪裡?」
單勉勉挑了挑眉。「我的房間。」
眼見褚東雲一副急切的模樣,單勉勉卻舉起手來攔下了他。「不急,等等。」褚東雲遭到阻擋,只好停了下來,轉頭正視勉勉,彷彿這時才注意到她的存在。「還有什麼事?」
「夏生哪一點吸引你?」單勉勉慢慢地問道。
褚東雲聞言皺起眉頭。「我有必要滿足你的好奇心嗎?」
「你認為我是好奇心太重,我卻覺得自己是出自一片關心。」
褚東雲聽到單勉勉的話,好像這才見識了她的伶牙俐齒。
「夏生的遭遇跟我很像。」
「那麼你是因為同情才想幫助她?」單勉勉可不怎麼滿意這個答案。
「我分不清楚。」孰料褚東雲竟然老實地回答,這倒讓單勉勉嚇了一跳。「不過我曉得夏生待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她很脆弱,卻老是裝作很堅強;她明明傷得比誰都重,卻總還是一副沒事的樣子。」褚東雲歎了口氣。「我沒辦法不正視到她的情感,以前到現在並沒有一個女人讓我這麼在乎……」連母親都無法介入他的內心、左右他的決定,但夏生卻能。
「你很自私。」單勉勉下了結語。「用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感去兌現她的生命、愛情,等到你確定那只是同情之後呢?一腳踹開,還是給她一筆錢草草了事?」「我不會這麼做的。」褚東雲目前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但那一天總會來臨吧?褚先生何不明示一下,我們也好防範於未然啊!」不是她愛煽風點火,實在是這個褚東雲未免太鈍了,她真想像一把大鐵錘敲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