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藍蜻
夏生從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後,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其實她是有點累的,穿高跟鞋令她不適,而昨晚和蔭生聊得也有點晚了。蔭生總說她身體不好是缺乏運動之故,總有一天要把她拖去打球,好好鍛煉鍛煉。
想著想著,她終於趴在桌上,不自覺地合上了眼。
夢中,東雲站在無邊無際的一大片金色麥稈叢中,對她溫柔地微笑著。
褚東雲開完會回來,見著藍夏生正如他所指示的,趴在桌上、雙臂圈起來將自己的臉埋入其中,恬適地睡著了。
他不由得放緩了腳步,盡量無聲地經過她桌前。
夏生及肩的長髮隨意地披散於她的肩膀及桌上,劉海也因側趴而稍稍移位,露出光潔的額頭。
褚東雲再看她一眼,確定自己絕對認識她的。藍夏生這個名字,叫人一聽就無法忘記的好名字,為何會被他遺忘?他雙手環臂靠在牆上,在記憶之海中搜尋著有關這個動聽名字的一切……
便在此時,電話鈴突冗而刺耳地忽然響起,夏生好夢方酣,竟被嚇得醒了過來,而當她一抬頭,竟對上褚東雲的視線之時,更是驚訝不已!「總……總經理?」
他怎麼會在這兒?會開完了嗎?眾多的問號還來不及在夏生腦海裡蔓延開來,褚東雲便已伸出手來,直接拿起她辦公桌上的話筒。
「喂?我是。」他微微側過頭,故意忽略掉藍夏生迷惘的神情。
接下來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夏生看見褚東雲臉色似乎愈來愈沉,他也不答話,只是專心地聽著對方的話,然而他卻又緊緊蹙著眉頭,彷彿有怒氣積壓著。
怒氣?她記憶中的褚東雲會生氣嗎?他一向對任何事情都是那麼地泰然自若與篤定,她該把他目前所流露出來的表情當作是生氣嗎?什麼人,什麼人會令他如此不悅?「我知道了,明天晚上回去。」不一會兒,褚東雲便掛了電話,視線卻仍留在話筒上沒有離開,彷彿在思考什麼。
「總經理……」夏生有點擔心。「您沒事吧?」
褚東雲聽見她的聲音,轉過頭來,夏生被他看得心慌,又想起剛剛的事情。「沒事。」他終於說道。
方才是沈怡打來的電話,她未經褚東雲同意便擅自邀請了一些生意上有來往的人士打算要在家裡開個小型的宴會,而問題就這樣便也罷了,可是他的母親請的竟然都是那些總經理、董事長的女兒,儼然就是個相親大會,難怪褚東雲聽了眉頭都要揪在一起。他向來知道沈怡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卻不知道她的動作可以這麼快。
夏生看他一臉若有所思,於是也屏息等待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褚東雲意識到有視線正看著他,便又對上了夏生的視線,突地,他腦中靈光一閃。
這或許不是個好主意,卻應該可行。
「藍小姐。」他突地靠近夏生,將雙手平放在桌上。
「總經理?」夏生一愣,第一次如此毫不設防地與他正視,她的心跳竟然開始加速了!原以為他能予她平靜的心情,沒想到只要他太靠近自己,她還是會失去控制地慌亂呵!「藍小姐,有個不情之請。」褚東雲一字一句地說。「家母明晚於自宅設宴,她希望我回去一趟,最好是能攜伴參加,你是否願意賞光,做一晚我的女伴?」
「女伴?」夏生勉強的扯了扯嘴角。「我……我可以嗎?」
「可以的。」褚東雲不明白她的臉為何又暈上一層淡淡的緋紅,但見她一副不甚有信心的樣子,他開始懷疑這個決定是否太過勿促?「當然,如果你有事,或者是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褚東雲又道。
夏生聞言卻連忙搖頭。「不……不會的,不會麻煩,我很樂意。」她盡量平穩自己的心情。「這也是公事,陪上司應酬本來就是應該的。」
公事?這也算公事嗎?褚東雲自嘲地想,或許吧,這真的是公事也不一定,他的母親總企圖要以兒子的婚姻來交換更大的利益,替他安排的相親,當然也是他計劃中的「必行公事」呵!太有趣了、太荒唐了,原來他看似自由,實際上不過是個綁了線的傀儡!褚東雲突然笑了出來,叫藍夏生看得一頭霧水。
那樣的笑,叫人擔憂哪!第一次發覺褚東雲並不若她想像中的完美,他似乎有好多好多的心事,好多好多的無奈……夏生想著想著,皺起了眉頭。
但能如何,她能問嗎?她豈能逾越本分?她只是秘書,並不是心理醫生;她是藍夏生,一個被人遺忘的姓名,又有什麼資格替他分擔?他有要求,她就答應吧!目前只能如此了,夏生心想。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因為褚東雲說是個小型的宴會,因此夏生需要一件可以穿得上檯面的衣服,但她實在找不出衣服來穿,只好情商勉勉出借,誰知勉勉一口便拒絕了。
「不行啦!你身材跟我的又不一樣,我的小禮服一套到你身上去,簡直像蒼蠅戴上龍眼殼,能看嗎?」
夏生聞言,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那我該怎麼辦」
「這還不簡單,我帶你去買。」單勉勉在電話那頭拍了拍胸脯。
「這……」夏生仍思慮著,她是沒買過那樣的衣服,當然不曉得價錢應該是多少,但肯定不會太便宜就是了。本來她在想,既然是公事的宴會,那麼即使她穿平日上班的衣著又有什麼關係,但褚東雲卻並不贊成她的想法。
「安啦安啦!」勉勉不愧為她多年好友,一眼便看穿她的擔憂。「我帶你去百貨公司找專櫃小姐殺價,保證便宜又大碗,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夏生聽單勉勉不倫不類的形容,真的忍俊不住。「你這算什麼爛比喻?」
「爛比喻也好啦!一句話去不去?」單勉勉才管不了那麼多,她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去,當然去,有你開金口為我殺價,我為什麼不去?」夏生忙答道,只有和勉勉一同講話,才是她最輕鬆的時刻,既沒有負擔,又十分投契。
「那好,就這麼OK啦!我得去工作了,拜拜。」勉勉急驚風的性子也忍不住講太久的電話,於是也等不及夏生向她回道再見便掛上了電話。
夏生拿著話筒,聽著裡頭傳來的嘟嘟聲,唇邊不禁牽起一抹苦笑。
隔天傍晚,一輛白色轎車緩緩地開到一條小巷子口附近,裡頭坐著的人戴著副墨鏡,靜靜地留意著四周。
褚東雲不能不說是有點驚訝。
他沒想到藍夏生會住在這麼老舊的社區裡,而且這裡很巧的,離他們還未搬至現在所住的房子之前的舊居所非常近。
回憶似有一絲復甦,然而再想深究,它卻像不慎掉落至海底的針,叫人難以尋覓。突地,前方竄近一條瘦長的人影,褚東雲定睛一瞧,是個穿著汗衫、手裡還抱著顆籃球的少年,他骨架瘦高,眉尾上揚,滿臉儘是清朗神采,見到褚東雲的車幾乎擋住巷口的一半,便走過來敲了敲他的車窗。
「先生,你這麼停車我們出入很不方便耶!」那少年一手靠在車窗上,一面低著頭對車裡的人說道。
褚東雲正想回話時,那少年的後方突然傳來女人的聲音。
「蔭生?」
藍蔭生聞聲回首,稍稍地側開了身子,兩個男人也因而看見了夏生,這一看,兩個人不禁都愣住了。
藍夏生一襲米白色的小禮服,微露香肩,裙子則稍稍地作圓弧狀膨起,梳得整齊的發服貼地捲在她白皙的頸項旁,黑漆漆的眼珠和耳旁的珍珠耳環交映著璨若琉璃的光彩,她看起來既典雅、又美麗極了!蔭生從來不曾看過如此盛裝打扮的姊姊,所以他幾乎是看得呆掉了。他一向都認為姊姊不屬於大美人的類型,卻不知道僅只是薄施脂粉,便可令她倍增光芒,一種擋不住的、渾身充滿空靈氣息的光芒。
「姊……」蔭生想說什麼,卻又噎在喉嚨裡,半聲也吭不出。
而褚東雲呢?透過墨鏡底下看她,他也深深地驚訝了,在心底,更有種莫名的、不知所以的興奮正漸漸興起。他沒有挑錯人!藍夏生擁有太大的說服力了!粉妝玉琢、精緻的玻璃娃娃他看多了,但藍夏生卻那麼地與眾不同,她清秀的氣質與單純的眼神,還有誰比她更適合來扮演這個角色?她可以的!褚東雲心底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絕對。
「總經理……」夏生終於緩緩地開了口,被他們目不轉睛、一瞬不瞬地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她真的覺得彆扭極了。
「這樣不行嗎?」夏生微微撩高裙子,防止它沾到塵土。
蔭生驚訝地回頭看了看車內的褚東雲,又看了看夏生一眼,這才確定他們兩人是認識的。「姊,你穿成這樣要去哪裡?」
夏生面對弟弟的疑問,自己也說不清楚,褚東雲摘下墨鏡,由車子裡走了出來。「你是藍小姐的弟弟嗎?我是她的上司褚東雲,今晚,是我邀請她陪同我赴宴。」夏生有點不好意思。「真是抱歉,還讓你特地來接我。」她穿著這一身盛裝,和這條小巷已經有點格格不入,而褚東雲說要親自開車來載她,更讓她覺得受寵若驚。褚東雲卻不以為意。「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他趨前輕輕執起夏生的手,說道:「晚宴快開始了,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