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藍蜻
「你梳洗梳洗,睡罷。」他走近她,一股腦兒就要坐下來,秋尋下意識忙站起身要讓他一個位置,就在這時,劉書白竟看也不看她一眼,脫了鞋便往床鋪裡頭一倒,呼呼大睡了起來。
秋尋愕然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床上那個今後要與她一生共扶持的「伴侶」,然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嬌艷如花的衣裳。突有一股微微的心酸,攀籐般湧上她的胸口,抬首凝向窗口處那對擺在桌上已燃盡的龍鳳雙燭,只見紅紅的臘淚攀在殘餘的燭身上,恰似今晚展盡了風華,卻莫名被冷落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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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書白向來是習慣早起的,但他才動了動身子,便發現自己整個身子竟是異端的僵硬麻疼,想來是因為想與姚秋尋保持距離,才故意一直往床牆壁的方向擠,卻沒想到反而把自己弄得腰酸背痛。
睜升眼撇頭一看,很意外地,枕邊空空如也。
一瞬間有種錯覺,以為昨天不過是場夢,事實上沒姚秋尋這個人,事實上也沒成過親這回事。
但他顯然是太過天真了,因為才一掀開床幔,首先映人眼簾的,便是掛在牆壁上頭的大紅雙喜字樣,讓他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
什麼叫喪氣,書白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下意識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卻沒發現姚秋尋的身影,她顯然不在房中,劉書白不再多想,起身更衣,才剛扣好扣子便有人敲門。
「誰?」他連頭都沒回,退自走到與內室相鄰的書房裡,利用晨間一點時間,反覆閱讀一些書籍是他每天必做之事。
「送熱水來的。」門外一聲細細的女聲,不像家中僕傭的口吻,劉書白拿起一卷未曾看完的書籍。「進來。」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一個很眼生的丫頭端了盆熱水走了進來,劉書白膘了她一眼,只見她將盆置於木架上頭後,便走到劉書白書桌前頭,恭恭敬敬他請了個安。
「姑爺早,我是阿思,是小姐的陪嫁丫環,您有事請盡量吩咐我。」
「嗯。」劉書白應了聲,目光不曾離開書上頭的文字。
「姑爺,趁著水還熱,洗把臉吧!」阿思道。
一知道了。」劉書白敷衍地回答了一句,但還是沒任何反應,這個舉動叫阿思不免既疑惑又納悶極了。
這是怎麼回事?少爺他怎麼一句都不提秋尋小姐?還有,哪有人成親第二天早上就捧著書本看的?太離譜了吧?!
「姑……爺……」阿思想試著提醒他。「小姐她······」
劉書白看書時頗忌被人打斷,阿思斷斷續續。支吾其詞的樣子更引起了他的不滿。「有什麼話就快說吧,別打攪我看書。」
阿思聞言,當下便替秋尋委屈了起來,這個新姑爺怎麼那麼冷淡?!
「小姐說請您洗完臉後到大廳一塊見老爺和夫人,順便用早點。」
劉書白這才想起。成親之後的隔天,總還是免不了一堆規矩,他是不願去的,卻又不能不去。
皺著眉頭放下書本,他站起身來。「我知道了,就來,你先做事去吧!」
阿思懷疑的看了他一眼,只好慢慢挪動腳步走出房外,邊走還邊回頭,就在這極度心不在焉的情況下,使得她才甫出房門,便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阿思!」秋尋急急煞住腳步,阿思愣然抽了一口氣,抬頭一看。
「小…小姐!」
劉書由聽見聲音,下意識一邊拿著毛巾擦臉,一邊轉過頭來,不由得停止了擦拭的動作。
秋尋已換下那身喜氣的紅色新娘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素雅的粉紅色短祆與長裙,映照她皙白臉孔上的嫩紅,黑色的秀髮梳起了嫡雅的樣式卻不教她看來老氣,反而顯得青春而美貌。
她的確美麗,劉書白心想,但那又如何?
秋尋全然不知劉書白正望著她打量,她只抓著阿思,關懷地問道:「怎麼心不在焉的?撞到了你沒有?」
阿思連忙搖搖頭。「沒事沒事!都怪我走路沒當心,撞到活該它疼的!」講到這裡,直覺向後膘了瞟眼,她壓低了嗓音。「小姐,你來喚姑爺?」。
秋尋聞言,先是頓了頓,才點了下頭。
「沒撞著哪兒就好,你先去忙吧。」
「小姐。」阿思十分擔心;但秋尋卻向她笑了笑,便退自走到房裡頭,阿思見狀,也總不好再多話,只好識趣地將門帶上。
劉書白見她走過來,便恢復了擦臉的動作,若無其事地開了口。
「你去哪裡了?」
秋尋站在他身後,試圖穩定心緒。「向爹娘請早安。」
「嗯。」劉書由應了聲,將毛巾丟回熱水盆裡。「起得真早。」
秋尋見他離開洗臉檯子,便走上前,替他將毛巾擰乾,掛回木架上頭。「爹娘叫我來看看。…··看看你醒了沒有……一塊兒去用早飯……」她一邊說,一邊回頭。這才發現劉書白一直盯視著自個兒,秋尋頓時覺得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放。只能無助地對他尷尬一笑,「我們…··是不是該去大廳了?」
劉書白看著她,覺得非有必要把事情說清楚不可,可是潛意識裡,他又不太想這麼快就和她劃清界線,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明明是反對這樁婚姻,反對這個人的,卻又莫名其妙地不想對她說出那些話。但是……自由比較重要吧?他自個兒都管不好了,哪還能顧全得了別人呢?
秋尋看著他的眼,只覺他至少有一點是符合自己猜測,他的確高深莫測,教人摸不清心裡在想什麼……聽他出了聲。
「我想,有些話該說清楚。」話甫出口,劉書白有些驚愕於自己「非說不可」的決心,竟遠遠勝過對面前這女子的同情。
「什麼?」秋尋沒想到他竟會「有話」想跟她說?是什麼話?他的表情好嚴肅可……
劉書白的表情比平常更加緊繃,他感覺自己像個判決犯人的法官,正要處決眼前這個犯人。
秋尋屏息望著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想讓你瞭解一件事,這樁婚姻不是我要的。」劉書白刻意忽視著心中那一絲莫名的憐憫,冷硬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秋尋聞言,先是無法消化這事實的愣住,再者便是直覺的脫口而出。「什…什麼?」
劉書白清楚看見她惶惑的眼神。「這一樁婚事,從頭到尾,都是在非我所願的情況下進行的。我原本在學堂教書,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住所,但我爹卻在結婚之前把我強行帶回家裡關著,什麼都不做,只等著跟你成親。」他聲音語調始終平板,不肯透露內心的一絲動搖,但秋尋卻明顯變了臉色。
「這……」秋尋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這……不是真的…-」
「是真的。」劉書白點點頭。
「那……」秋尋猶在迷惘。「那……」
劉書白只得苦笑。語氣裡帶著嘲諷。「若我『革命』成功,你今天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秋尋全身僵直地看著面前這個男子;與她拜過天地,昨晚還同睡一床的男子。
他不肯承認這樁婚姻,所以昨天晚上碰也不碰她?一個想法陡然在她心中掠過。「你……不要我?」難道他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只是公公婆婆不答應,所以才被脅迫要娶自個兒為妻麼?!
劉書白似看透她心中想法,歎了口氣,他知道他用的理由此時此刻聽起來不但像借口,而且還缺少說服力。
「不是我要不要你,而是我們在昨天之前,根本就還只是陌生人,毫不相識也沒有見過面,兩個素昧平生的男女卻在一個晚上之內要同床共枕,你不覺得奇怪?沒有絲毫不安?!」
這句話幾乎是與秋尋原先所想的全部疊合在一起,但可知她花了多少時間告訴自己要信賴父兄的決定?她又用了多少心告訴自己,她未來的丈夫是個怎樣的人,會如何的待她,她也會決心做個好妻子,但顯然她是自作多情了!劉書自不但不需要,甚而還想抹殺她的存在!
「我…」她抬起頭與他對視,眼底是受傷的神情。「我一直很相信爹和二哥,我以為,你也會相信你父母……」
「我知道他們會給我最好的,但是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我要的。」劉書白定定地瞧著她炫然欲泣的神情,心突然絞扭了一下。
他傷害她了,就為了自個兒的自由。
書白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他躁亂地扒梳著自個兒的頭髮。「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秋尋的身子微微向後一晃,顯然有點支撐不住。
「怎……怎麼會?我……我……」她毀了嗎?她甚至連美夢都不曾作過,心底還盡往好的方面想,她原本猜測昨晚書白只是酒醉,所以才看起來怪怪的,但沒想到真正的原因是他根本不要她!所以他拒絕與她有任何曖昧!
一股悲切忽在秋尋胸臆蔓延開來,陡而是難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