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平野
娃兒的臉火辣辣地燒起。「我……」她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她心裡的確是這麼想的,阿叔可以娶妻生子,可以對別人好,可是在他心裡最重要的一定得是她,這或許也是她極力撮合應鐵衣與姜蝶的原因,因為她知道,姜蝶在應鐵衣心中的地位,絕對及不上她。
「蝶姐姐,我——」她拉住姜蝶的手,困難地開口。
姜蝶安慰地拍拍她,那斜挑的眉眼卻像藏著另一分心思。「你別跟我道歉,我不生你的氣,倒是應爺那——」她沉吟了會兒。「恐怕沒那麼容易讓他消火呢!」
裘娃兒咬咬唇。「阿叔那,我會老實跟他說,隨他要罰我什麼,我絕對不哭不鬧。嗯,」她下定決心地點點頭。「我現在就找他賠罪去!」說完人便走了。
涼亭裡獨留姜蝶一人,她娉娉婷婷地走到桌邊,纖纖細指端起了酒杯。「你非要守著你未過門的妻子不可嗎?要是她愛上別人呢?」她遙望昏黃的天,紅唇揚起勾人懾魄的笑。「到時,你還能守著她嗎?」
喝盡杯中的酒後,她紅唇帶笑地離去。
第七章
「你愛她吧?」
風蕭瑟地吹,天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點不安的星子偷偷眨眼,那站在河邊的人沒有回頭,僅只是低著頭看湍湍河流。
黃土屋裡的人倚在洞開的窗口,手上的酒杯宛如被遺忘了似的微微傾斜,他左手略嫌用力地抓住窗框,再次開口道:「你愛她吧?」
歎息如幽幽夜風,那男子的身影也像隨時會消逝於風中,他背靠著河邊的大樹,側耳聽沙沙樹響。
那響聲,好似她的笑。
「我愛她。」
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你怎會——」
陸逵聲音裡透著焦急,意識到這點,他清了清喉嚨後重新道:「像她這麼美麗的女子,愛上她也是很正常的。」
沉浸在自己的心緒裡,不曾注意到他些微的異樣,應鐵衣望著葉縫間隱約可見的星光,聲音淡淡。「我喜歡的,又豈止是她的外貌。」
「那麼你又懂得她什麼?」陸逵的手有些發抖。「你們才認識沒幾天呢!」
應鐵衣笑了,只是那笑裡帶著隱隱的苦楚。「你到底以為我愛上了誰?」
「姜蝶。」
「姜蝶?」
應鐵衣撇撇嘴。
陸逵遲疑了,下午在亭裡時,他幾乎可以肯定應鐵衣心裡已經有了人,而當時亭裡只有兩個女子。
「娃——」他開了口,隨後又搖頭。「不可能,怎麼可能是娃兒?」
「連你也覺得不可能?」他輕聲一笑,那笑混在葉聲中,不知怎的顯得分外寂寥。
「莫非真是——」
陸逵雙眼驚訝地大睜。「但——」
「但她是師兄托付給我的孩子,論輩分,得叫我一聲叔叔,我怎能喜歡上她?我怎會——」他閉上眼,任長睫掩去眼中的一切。
「怎麼會呢?」陸逵難以置信地說。「你怎會喜歡上她?娃兒根本還是個孩子!」
「這我會不知道嗎?我們差了將近十四歲,她初到谷裡時,才只有這麼高,」他比了比腰部。「她一直都是那副孩子樣,就算個兒高了,性子卻從沒變過,我幾乎要以為她是不會長大的了。今年以前,我的確是將她當作晚輩看待,我對她絕對沒有懷抱著別的心思,可——」他陷入怔忡之中。「今春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那翻飛的花瓣間燦笑的容顏,那粉色的袍子襯出的水漾肌膚,那飛揚的黑亮烏瀑旋出的弧,那黑水晶似的瞳眸,櫻似的唇。
突然之間,那一直黏在身邊、愛哭又愛撒嬌的孩子居然已屆豆蔻年華,那原本只到腰間,只會含著拇指流口水的孩子,居然已經生得娉娉婷婷,彷彿隨時都可以披上嫁裳,隨時都可以自他身邊遠離……
他人一顫,手倏地握緊,像要抓住自指間溜走的什麼。
「我理不清自己的情感,像是所有東西都混雜成一片,我不該對她有異樣的情感,這是違背倫常的;然而……然而我卻克制不住自己心中所想——」他極困難地說。「我愛著她,我不願如此,但——」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娃兒?」陸逵疑惑道。
「為什麼不會是她?」應鐵衣唇上浮起淡淡笑意。「在我心裡,她是全天下最最可愛的人。」
他望向虛空。「她愛玩愛鬧,可卻又體貼,她愛撒嬌、又有些兒任性,可並非不明事理,她怕寂寞、她愛纏著人,可絕不會惹得人不開心,她天真,不是太懂得人情世故,可就因為如此,她所說的就是她心裡想的,她不會虛與委蛇,更不懂得玩心機,她很真,而她的真讓她顯得多麼的珍貴。」
陸逵輕輕一歎。
「由此就可得知,你陷的有多深。」
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忘形了,應鐵衣輕咳了咳,借夜色掩住脹紅的雙頰。
陸逵一直以為應鐵衣喜歡的是姜蝶,沒想到卻是裘娃兒,老實說他還真不能瞭解,有姜蝶在場,應鐵衣怎會去注意娃兒那個毛都還沒長齊的雛兒?
「這會兒該怎麼辦?年紀還算不上是什麼問題,倒是你們兩個,再怎麼樣也繞著個叔侄關係,這……如何能——」他皺緊眉。
「你別想了,」應鐵衣坦然裡帶著傷懷。「我從沒真的打算改變我和娃兒間的關係。」
陸逵呆了半晌後才道:「我沒聽錯吧?你要和她當一輩子叔侄?你不是喜歡她嗎?」
「那麼你告訴我,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他總是平靜的臉難得透出一絲激動。
「當她用那雙純真、依賴的眼望著你時,你真能對她說什麼?做什麼嗎?你能對著那雙眼說出自己的情感嗎?」他閉上眼,低啞的聲音透著苦楚。「她一望著我,我便覺得自己無所遁形,於是益發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她窺見,深怕她發現她崇敬的阿叔,心裡所想的竟然都是些不堪之事。」
「陸逵,」他雙眼含著痛苦。
「我真怕她發現我對她的情感,我真怕她因此輕賤我、害怕我——」
「你別想太多。」
陸逵試著安慰道。「娃兒沒這麼敏感,就算你略顯露些痕跡,她也不至於看得出。」
「我還算是盡力控制了,」應鐵衣像失了力氣似的靠向身後的大樹。「努力管好自己的眼、自己的嘴、自己的手、自己的心,可我心裡對她的感覺愈深,我就愈管不住自己。」他望向黑沉沉的天。「有時會想,就讓她早些嫁了吧,讓她早些離開我身邊,或許我就可以不再——」他閉上了嘴,彷彿再也沒辦法說下去。
人只要一牽扯到感情,似乎都會有些改變,陸逵從來就想不到,他這個兄弟會有著這麼濃郁的情感,這種為情所困的模樣,似乎並不適合發生在他身上。
然而看他一向冷然的容顏透著苦楚,看他俊逸的五官因此而扭曲,他又不免有種尋到同伴的快樂。
並不是只有他會苦苦戀著一個人,應鐵衣不也是嗎?
「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呢?」陸逵問道。
「還能怎麼辦?」應鐵衣苦笑。「我只要能夠守著她,那也就夠了,她能夠過得好,我也就滿足了。我不能這麼任性而自私地將她綁在身邊,」他仿若自言自語似的。「她還小,還有很多事沒看過、沒玩過,她該跟一個同她一樣開朗的人在一塊,怎能跟我這個陰鬱彆扭的人在一起?」
陸逵很難去反駁他的話,在心裡,他也覺得應鐵衣與裘娃兒並不是那麼合適,他們一個愛玩、一個愛靜,一個像掛著太陽的晴朗藍天,一個卻像無星無月的黑夜,兩個人在一起,恐怕一個會煩死,一個會悶死。
「哎,」陸逵歎道:「那麼你就想開些吧,能忘了這段感情最好,世上女子何其多,倒也不需守著一個娃兒。」
應鐵衣笑了。
「這話誰說都好,就是你說不合適,你不也戀著一個女子許多年了嗎?你怎麼不忘了她?怎麼不去尋另一段感情?」
陸逵啞口。
「世上女子何其多,」應鐵衣淡淡道。「可偏偏讓我心動的就只有一個她。」
「是呀。」
陸逵亦想起心中的女子。
「我們兩個是怎麼了?」
沉靜了好一會兒,應鐵衣突然道。「何苦談這些來彼此折磨?」
「就當是酒喝多了吧,」陸逵望望地上散落的幾個空罈子。「人一喝多,難免會說些醉話。」
「醉話只有喝醉了能說,到了白天就得藏在肚裡,一個字也不能提。」應鐵衣雖然有些醉意,但仍維持著理智。
「是呀,不能提的……」想想,還真覺得悲哀。「你今晚要不要就睡在我這?這麼晚了就別回綠莊了吧。」陸逵對著河邊樹下的影兒道。
「不,我還是得回去一趟,」應鐵衣想了想後道:「我避著娃兒一下午,怕她這會兒還在等我。」
「說不定她早睡了。」
「睡了倒好。」他垂下睫,話裡透著不自覺的溫柔。「就怕她還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