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平野
「唉,前頭的人,你別跑呀,」裘娃兒一面追一面嚷道:「我沒惡意,只是有事要問問你嘛。」
沒時間理她說些什麼,小鐵見前頭有條巷子,頭一轉就打算朝那彎去,卻在剛轉進巷子口時,讓人一把抓住了後領。
「嘿,我的輕功不壞嘛!」裘娃兒笑了。「在谷裡只跑贏笨小鐵,沒想到出了谷隨隨便便就抓到個小笨賊,看我以後說給小鐵聽,非把他給氣死不可。」
小鐵有苦無處說,愁眉苦臉地轉過身,他刻意模糊嗓音道:「這位姐姐,你抓著我幹嘛?我趕著去給我娘買東西呢!」
「小弟弟,你剛在客棧裡是不是撞了一位老伯伯?」
小鐵點點頭,一臉惶恐道:「是不是老伯伯受傷了?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別跟我娘說。」
裘娃兒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小男孩,她總覺得小男孩的臉有些奇怪,好像哪兒有些不自然似的。
「大姐姐,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他怯怯道。
裘娃兒的速度憑快,一眨眼的時間,她的手已探向小鐵的臉,小鐵雖然警覺地往後躍,卻仍然沒能躲過。
只這一觸裘娃兒就知道,眼前看來一臉天真無邪的男孩絕不是普通人物,他的臉上塗了易容用的膠水,可以在短暫的時間內拉緊皮膚,借此改變五官的模樣,阿叔說過江湖上懂得這門手法的人並不多,而一個市井小賊為何會——
「你到底是誰?」她滿懷戒備地問。
這下可好了,小鐵抓抓自己的頭,完全不知該怎麼脫離窘境。
跑是絕對跑不了,要說實話嘛,二小姐這邊沒問題了,主子那卻絕對過不了關,哎,這可怎麼辦才好?
愈是想不出法子,小鐵就愈是搔頭抓腮,那模樣看來簡直像只小猴兒,裘娃兒看著他,彎彎的眉愈皺愈緊。
這人的形態怎麼這麼像——
「小鐵?」她狐疑地喚。
小鐵略僵了僵,接著咬咬下唇。「我可不是什麼大鐵小鐵的,這位姐姐,你別為難我,快放我回去吧,我娘見我這麼晚還不回去,她會擔心的。」
只得先裝傻再說了。
愈是這樣,裘娃兒愈是懷疑,她側頭看著小鐵,接著突然看向小鐵身後,小臉上綻出一抹極美的笑。「阿叔,我就知道是你。」隨後話語轉為嬌嗔。「小鐵還想騙我,哼,阿叔要幫我罰他!」
小鐵急忙轉過身。「爺,我——」等到他看到空蕩蕩的後頭時,已經來不及了。
回過頭看到裘娃兒勝利的笑,小鐵無力地閉上眼,喉裡冒出一聲呻吟:「完了、完了、我完了。」
「完了什麼呀?」裘娃兒上前給了他一個爆栗。「看到我有這麼慘嗎?」接著雙眼掩不住喜悅地問:「小鐵,阿叔真的來了嗎?他是不是事情辦完了,所以就趕上來了?」
「我慘了,」小鐵一臉的愁雲慘霧。「二小姐,明年的今天你記的到我墳上上柱香吧,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哎,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我問你阿叔他——」話說了一半,腦中像突然劃過了什麼,裘娃兒興奮道:「你剛從客棧出來吧?阿叔是不是也在那?」
等不及小鐵回答,裘娃兒已經轉頭朝客棧方向沖了去,這時,她早已忘了孫老頭,忘了玉墜,忘了自己是為了抓賊才出來的,她心裡只剩下一個人,一個她天天念著,天天期待能見到的人。
望著她的背影,小鐵認命地拖著腳步往客棧走去,一路上嘴裡嘰哩咕嚕地念個沒完。「爺,我不是故意——」又換個強硬點的語氣。「爺,是二小姐她——」想了想再加點討饒的意味。「爺,不是我——」
就不知道什麼樣的說法才能讓主子原諒他……
※※※
裘娃兒像陣風似的刮進客棧,無視迎上前的小二哥與孫老伯,她雙眼急切地尋找那熟悉的身影,眼滑過一張張陌生的臉孔,雙手因期待與害怕而微微發顫,然而再怎麼不死心地搜尋,仍是尋不到那人。
「阿叔……」她喃喃,接著放大聲音:「阿叔!」
「姑娘——」店小二試圖阻止她,裘娃兒卻閃過他,小小的手掌放在嘴邊,努力從喉裡擠出最大的音量。「阿叔,你在哪?我是娃兒啊,阿叔,你快點出來吧,阿叔——」
店小二終於抓住她左腕,經這一扯,裘娃兒原本放在嘴邊的手被拉直,所有的力量也彷彿因著這一扯而全都消失了,她呆呆地站著那,雙手無力地垂著,她的聲音細細、輕輕的,宛如被丟棄的小貓。「阿叔,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她咬著唇、果愣愣地望著前方,眼淚就像水珠兒似的從她眼中滾出,她也不知道要擦,就這麼毫無所覺地站著,那副茫然無措的模樣,讓客棧裡所有的人心都擰疼了。
「娃兒姑娘,你別哭呀,」孫老頭急著安慰。「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我……」他結巴了半天。「我陪你一起報官去!」
「姑娘,您還是先坐下吧,我去替您沏壺茶,您定定神、平靜平靜後再說。」店小二可慇勤了,瞧他的模樣像是全然忘了自己昨晚還幫著李大算計他們呢。
人聲嘈雜,然而在那嘈雜中卻有一聲歎息,那聲音明明極輕,鑽進耳裡又是那麼清楚。
裘娃兒一顫,抬起沾滿了淚水的臉望向發聲處,只見穿著灰袍、戴著黑紗斗笠的男人站在樓梯口,遙遙地與她相望。
裘娃兒朝他走了兩步,不知怎的覺得他看來有些眼熟,仔細一想,才憶起昨天在李家屯小客店裡,那另一桌客人似乎就是如此打扮。
依稀記得這人身旁還跟著個隨侍的小童,她雖沒有細看,但會不會——
心裡竄起一絲希望,裘娃兒張大一雙令人心疼的帶淚眸子,幽幽地看著他,過了許久,那男人才像認輸似的道:「你這娃子就是讓人放心不下。」
「阿叔!」光這一句就能確定是他了,裘娃兒像個孩子似的撲向他懷裡,抽抽咽咽地哭了起來。
「哎,」應鐵衣撫著她的頭。「別哭啦,阿叔本來想讓你一個人學著獨立,等到了湘城再給你一個驚喜,怎麼知道你——唉。」話尾還是化成了歎。
「我還以為阿叔連認我都不願。」她帶著濃濃鼻音道:「小鐵又什麼都不說,我想阿叔一定在的,如果我叫了不應,那就是在躲我了。」說著說著又哭了。
「胡思亂想些什麼!」應鐵衣敲敲她的頭。「好啦,把眼淚擦乾,我還有帳要跟你算呢!」
「呃……」這時才想到自己胡亂攬事上身,阿叔大概全知道了,她揉揉眼,語調裡帶著刻意的天真。「要算什麼帳呀?人家剛剛被嚇著了,到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呢。」
「放心,我有辦法讓你回神。」那聲音帶著欺瞞性的和善。
「可是……」她囁嚅。「我並不想……」
「這就由不得你了。」
第三章
客棧二樓雅座坐了四個人。
難得窗外陽光斑斕,和風徐徐,那角落裡卻偏偏陰陰暗暗,店小二畏畏縮縮地送上一壺茶,四個果子碟兒,連頭也不敢抬,就怕對上了主位那人的眼。
孫老頭悄悄覷著那人,臘黃的一張臉皮上毫無表情,一雙鳳眼斂著冷光,瞧他的模樣實在很難相信,方纔那些帶點兒疼又帶點兒輕責的話語居然會是出自他的口中,總覺得那樣的話對他這樣頂著張棺材臉的人來說,似乎是有些兒嫌溫度過高。
小鐵則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兒,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臉上易容用的膠水早過了該除下的時間,現在正擾得他臉皮發癢,他卻不敢伸手去抓,只能偷偷地歪嘴扭眉,希望可以好過些。
裘娃兒呢?就低著頭輕輕地用筷子頂著碟上的蜜果玩,一會兒將它推向前,一會兒又把它撥向自己,她玩的這麼專注,好像世上再沒有別的事可以吸引她的注意一樣。
應鐵衣由喉裡發出聲咕噥。
只這麼一聲,就讓三個人正襟危坐、低眉肅目,一副乖乖聽訓的模樣。
「老先生——」
應鐵衣道。
「不敢、不敢。」孫老頭當了一生的奴僕,何曾被人這麼稱呼過?嚇得他惶恐的兩手直揮,頭也拚命地搖。
應鐵衣抬眼朝他望去,冷淡的眼神讓孫老頭反射性地摀住自己的嘴,縮起身子再也不敢多言。
「老先生,關於尋找你家少爺的事——」
「阿叔,」裘娃兒偷偷從桌下扯他衣袖。「我已經答應人家了。」
應鐵衣的眼在投向她時彷彿回暖了些,輕輕對她搖搖頭後,他繼續對孫老頭道:「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浪費在這件事上。」
「我瞭解。」
孫老頭的眼神轉黯。
「阿叔——」
裘娃兒又偷扯他。
眉微皺,應鐵衣瞥她一眼道:「聽我把話說完。」
「荊城這趟由我們前去即可,老先生同行只會拖延時間,不如先行回家等候。」應鐵衣簡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