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平野
「這……」老人遲疑了會兒,轉頭看看左右後,微鵬身子告訴女子道:「這話我不好說,你要感興趣的話,便自個兒上前看看……啊,最好是等你父母一道,你一個小姑娘去太危險了。」
「謝謝老丈。」女子笑得很甜,「我不怕的。」說著便行向人群聚集處。
「唉,我的意思是……」老人還想再補個兩句,接著想起女子那張淡得不見特色的平凡臉蛋,嘴又合上。
「你大約是不需要怕的。」又喃喃自語了一句後,像終於記起面前待賣的一攤水果,他清清喉,又繼續拉開嗓門招攬道:「水果,新鮮的水果——」
蒼燕門青州分舵前——
一小片草棚擋住了熱辣烈日,草棚下幾個身著黑衣短褂的男子圍著一個大鐵鍋,像正在爭論著什麼。
「我說,就給了她吧!」廣男人的語氣帶著偽裝過的良善,「人家看來也夠可憐的了。」
「嘿,何時曾見你這般好心?」另個微胖的黑衣男子拔尖嗓子,眼波裡轉著色兮兮的淫光,「你是不是看上了人家小婦人,想把人家給……」
「噗!」眾人忍不住噴笑。
原來前方站著的人白髮綰髻,雞皮為膚,瘦骨嶙峋又乾癟,分明是個棺材都跨進一半的老太婆,卻被胖男子說成了小婦人,莫怪眾人噴笑。
老婦人畏縮的站著,一雙眼徑盯著地上瞧。她又何嘗願意被人這麼糟蹋?只是……眼悄悄的瞟向木架上的鐵鍋,嘴裡彷彿可以嘗到白米熬製的稠粥甘甜的滋味,她甚至記不清上次嘗到那味道是幾年前的事了。
才這麼一想,肚裡就回應似的打起餓鼓,於是,除了填飽肚子外,她再也沒有餘力去在乎其他的事了。
「唉!」這頭的黑衣男子假意歎道,「你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一面說著上面拿起鐵鍋旁的大勺,男子將勺子伸進鍋裡,隨手便舀起一勺粥。眼往老婦那瞟了瞟,見老婦眼一亮,他慢步走向老婦,「人家方才不是依咱們要求唱了曲子了嗎?」
看著老嫗本能的舉高手裡的破碗,他微微一笑,勺子一傾,稠粥順勢而下——
恰恰劃過碗前一寸。
「可是,」男子仍舊微微笑著,「那曲子也唱得太難聽了。」
時間似乎靜止了剎那。
下一瞬,一群男人爆出大笑。
「真服了你,」胖男人笑著抹淚,「還以為你哪時變得這麼好心,原來——」說著,又克制不住的噴笑。
男人秀氣的臉上寫著自得,他拱拱手,作出一副謙虛樣,眼一轉,才發現老婦還呆愣愣的站在那,一雙眼望著地上的米粥,老臉上像仍不能相信事情的發展,因而顯得恍惚。
「去去去,別擋在這,」男人揮揮手,像驅趕一條狗,「還有別人等著領粥呢,你別擋在這妨礙爺們取樂。」
「我……」老婦人茫茫然的朝前走近一步,「我的粥……」
「想吃粥?」男人不屑的看著她,接著伸手朝她肩上—推,「你還沒那資格,吃屎倒是比較合適。」說著哈哈一笑。
在一片哄笑聲中,圍觀的路人好心的將老婦拉走。
對這群背上扛著武林門派招牌的惡鬼,大夥兒是敢怒不敢言。他們能說什麼?又能做些什麼?不過是尋常老百姓,怎有能力跟這些身懷武學的惡鬼鬥?
圓臉的少女將一切都看進眼裡,擠在人群中的她,墊著腳尖,小小的頭不斷左右擺著,見前方好像又喧鬧起來,她忙努力的朝前擠。
原來是排隊等著領粥的人們,見到老婦的下場,知道這幾個牛鬼蛇神今兒個心情像是不大好,於是便縮在一旁,不敢上前,深怕又受他們玩弄。
一群黑衣男子見這情況,心裡覺得老大沒趣,要他們就此收場,又覺得玩得不夠盡興,正在遲疑之際,也不知道是誰先發現有個乞丐窩在街角,像是發現新玩具,一夥人嘻笑推擠的朝街角行去。
「喂,」胖男人伸腳踢踢那灰鴉鴉的一團,「還活著吧?」
縮在角落中的落魄男子整個人一震,像嚇著了似的又更往角落裡縮。
「喂,」似乎是玩出興致來了,有好幾隻腳同時往乞丐踢去,「你要躲到哪兒去啊?今兒個爺們心情好,賞你碗白粥喝喝如何?」
乞丐畏畏縮縮的探出頭,烏漆抹黑的一張臉,嵌著黯然無光的一雙眼。他抖著細瘦髒污的雙手,巍顫顫的捧高一隻破碗。
「喂,事情可沒這麼簡單,」胖男子又踢他,「搞點花樣來讓爺們開心吧,爺們心情一好,別說白粥,連銀子都能施捨你。」
乞丐臉一苦,收起了破碗,整個人又縮進角落,任憑一群男子出言嘲笑或譏諷,他只是不理。
胖男子心火一冒,抬起腳暗勁一催,當下便要給這乞兒苦頭吃。一直沒開口的秀氣男子伸手拉住了他,暗暗對他搖頭。
「玩玩就好,別真惹出了麻煩。」
「麻煩?」胖男人動作一頓。
「丐幫。」男子幾近無聲的回。
總算那胖大頭顱裡裝的並不全是稻草,他收回腳,領著眾人便要回到分舵前,才跨出兩步,又心有不甘的回頭,暗使了三分力朝乞丐那唾了口痰。
原想傷不得他,至少也折辱他一番,哪知不知從哪跌出一個布衣少女,就這麼恰好的撲倒在乞丐跟前,於是那原該絲毫不差的落在乞兒臉上的濃痰,便啪的一聲落在少女肩上。
「呃……」事情發生得太快,少女圓圓的臉上是一片茫然,她看看左右,又看看肩上一團黃濃的痰,臉不覺揪成包子狀。
「可憐的小姑娘……」胖男子見事情成了這局面,本想順勢上前安慰一番,順道吃吃姑娘的豆腐,話一出口!腳便朝前跨了一步,見跌在地上的姑娘抬起頭來,一張圓臉生得毫無姿色,還帶了一副鄉下人的蠢土味,他頓時興致全消,回過頭帶著眾人大步走了。
少女自個兒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拿出巾子揩去肩上的痰塊,借低頭揩拭之勢,悄悄的瞥了縮在街角的乞兒一眼。
嚇!只見那乞兒早已坐起,一雙原本渾渾沌沌的眼如今卻亮得出奇,而且其中似乎還隱著些許怒氣。
少女心一跳,匆匆遁入人群裡,一面努力向外擠,她一面在心裡叫聲糟。
這下可好了,又惹主子生氣啦!
蒼燕門燕回莊
一輛暗如夜色的馬車以極快的速度馳入燕回莊,莊前早有數人引頸而盼,駕車之人如同以往一般,在離眾人數步前停下馬車,不發一語的躍下車後,先行向車門旁,輕巧的將車門打開。
低頭走出馬車的是個身著白袍的年輕男子,他頭一抬,微薄的唇上半帶笑意,對著莊前眾人微一頷首後,他輕聲道:「幾位叔叔,累你們久等了。」
封至堯、陸笙成以及牧衍忙上前詢問此行結果,反是跟在他們身旁的一名黃衣少女,悄悄的行向馬車邊,對著正忙著收拾雜物的人兒,輕聲招呼道:「阿秋,這趟出門還好吧?」
忙得團團轉的人兒抬起頭來,圓圓的臉上是憨憨的笑,「好,」然後偷偷瞥了燕楓一眼,「只是主子又生我氣了。」
黃衣女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月光下,她那生得如天人一般的師哥依舊如往常般帶著淡笑。
「師哥生氣了?」她眉兒微皺道,「我怎麼看不出來?」
「你瞧,他嘴在笑,可眼卻在冒火哩。」阮秋小聲道。
陸芳努力看了半晌,「我還是看不出。」
「就是——」
阿秋還要開口,封至堯的聲音已穩穩的傳來。
「阿秋,你先下去吧,去把藥房裡紅色袋子的藥草取一份煎作藥湯,一會兒送到楓兒房裡去。」
阿秋點點頭,拿著手上的細軟先行退下。
「陸芳,你也下去吧。」陸笙成對著女兒道。
「爹……」陸芳還待撒嬌個兩句,見在場眾人皆神色嚴肅,便也安靜的離開。
待兩個女子走遠了,燕楓才道:「二叔,爹已經決定了嗎?」
封至堯頭一點,「那天與他談起,他說等你回門後,便要對門內宣佈,連人選似乎都已經決定了。」
燕楓眼瞼半垂,「姑姑與青陽有何反應?」
割至堯皺著眉道:「鳳英倒還好,反正門內的事她也不太理睬,青陽則冷冷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他的意圖。」
燕鳳英是燕道悔的親妹妹,燕青陽則是鳳英的獨子,父不詳,從母姓。
燕楓低著頭,像陷入思緒中,良久,才開口道:「這次爹命我調查青州分舵一事,已有結果,明日在會上我將提出結論,至於爹的打算——」他微微一笑,「隨他吧,或許趁著這個機會,能解決八年前的疑案也說不定。」
「你是說——」封至堯眼一亮。
「這是個機會,」燕楓的語氣似謎,「若『他』真夠聰明,就不該放過。」
燕楓走在長廊上,廊外花木扶疏,廊內光影晦暗不明,映得他的臉也顯得深沉難辨,他像在思考著什麼,又像在憂慮著什麼,直到長廊前的那頭亮起一盞微火,才像驅走那盈著他身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