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平野
聞言,她身子一僵,垂下眼睫,喃喃回道:「我……我也不知道……」
「沒關係,你再繼續說。」
「我……我知道他心裡有我。」包嫣娘克制不住的紅了臉。「我知道對他而言,我是很重要的,但……」她臉色由紅轉白,低聲說道:「那樣的好,真是我該承受的嗎?」
陽芝瑋眉頭輕蹙。「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包嫣娘站起身,背對著她說:「我的身份是別人說的,但那是真的嗎?或許……或許我並不是祝念茗,或許他對我萬般的好,全該是別人的;他的溫柔多情,或許該是別人的……」
「念茗!」陽芝瑋好笑道。「你該不是在吃味自己吧?」
「不……」她猛力搖著頭。「我覺得自己像偷了原該屬於別人的東西,心理——覺得罪惡。再者,」她的聲音轉小。「我值得他對我這麼好嗎?」
「唉!」陽芝瑋故意大歎一聲。「聽大哥那樣說,我還以為你藏著什麼心事呢,原來不過是你自個在胡思亂想!」
「你……」她聲音一頓。「你不懂的。」
「誰說我不懂?」陽芝瑋走近她,雙手放在她肩上。「你大概是為了記不起從前的事,所以心裡不安吧!」她輕聲道。「想這些做什麼呢?不管你記不記得從前,大哥愛的就是現在的你;如果害怕自己不值得他對你好,那你就還他一百倍嘛!」
「我就怕還不起。」她眉蹙得更深。「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樣。遇見他、遇見你們,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美夢,可夢總有醒的一天……」
「是啊!夢總有醒的一天,」陽芝瑋順著她的口氣道:「但就因尢如此,所以才更要把握當下呀!既然總要醒的,與其記掛著何時夢醒,不如拋開一切,多夢想一分是一分嘛!」
包嫣娘驚訝的看著她。「我從來不曾這樣想……」
陽芝瑋淺淺一笑。「我是中了李叔的毒,認為能高高興興過一天是一天。李叔總愛說那句什麼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我說,會說這話的一定犯了鬱症。」粗啞的男聲遠遠傳來,乾瘦的身影慢慢踱到她們跟前。「夕陽既然無限好,你就好好享受嘛!心裡揣著個只是近黃昏的想法,再美的夕陽看來也不美了。再說,就算近黃昏又如何,今天的夕陽沒了,難道明天太陽就不上山、不下山了嗎?有什麼好擔心的,明天還有嘛!」
「李叔!」陽芝瑋眼一亮,上前抱著他臂膀道:「你不是在和他們喝酒嗎?」
「憑他們也想和我喝?!」老李掩不住得意之情。「你們家那個酒量你是知道的!我不過使計灌了他幾杯烈酒,現下不馬上躺平了!」
「你們那個也一樣!」見包嫣娘張口欲言,老李主動答道:「不過他還多撐了幾杯,酒量算不錯了!」
「李叔!」陽芝瑋跺跺腳,顧不得和他多說話,拉著包嫣娘便匆匆趕往醉蔭軒。
「莫怪人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老李搖搖頭,接著神色一喜。
「你就不同啦!」也不知他從哪兒變出一罈酒,那捧著酒甕的手充滿憐惜。「雖是差點『嫁』出了門,可總算讓我想盡辦法搶了回來,唉!」他禁不住親親酒甕。「我的親親女兒酒啊!我忍了二十多年的寶貝,我怎麼捨得讓你進了別人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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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斜射進屋裡,偌大一間房裡寂靜無聲,只有青石地上搖晃的樹影,搭著室內隱隱的桂花香氣,透出些許早秋氣息……
通往內室的木門碰的一聲教人撞開,三個跌跌撞撞進門的人攪亂了一室的清寂。女子奮力的想撐起肩上重擔,偏那擔子並不合作。
「老……老爺……」管家白晉因使力的關係,一張臉脹得通紅。「你可不可以……好好走……」
「不行。」白驥舒將高壯的身軀盡數壓在荷著他肩的兩人身上,感覺一邊硬、一邊軟,遂貪歡的將大部分重量壓在軟的那方。
這下,包嫣娘可吃不消了。
「驥舒……」她微喘息道。「你能不能……站好……」
「可以。」他點點頭,接著又說:「可是我不想。」
「夫……夫人!」白晉探頭對包嫣娘說:「老爺真是醉糊塗了,這麼跟他囉嗦不是辦法,還是先扶他上床休息吧!」
包嫣娘點點頭,和白晉攙著他往床榻走去,兩人合力將他往床上一放,正要站起身、喘口氣時,那白驥舒卻猛力一拉,將才替他蓋好被子的包嫣娘也揪上床。
「驥舒——」包嫣娘著急的喊。
白驥舒根本不讓她的話說出口,他將她壓進懷裡,側頭對白晉道:「你出去!記得把門帶上。」
小心不讓笑意浮上嘴角,白晉彎身退下。
「你——」包嫣娘好不容易從他懷裡鑽出。「你究竟是真醉假醉啊?」
瞧著她的臉,白驥舒的手不受控制的順著她臉頰爬上她的眼、她的唇。
「該是醉了吧?」只是不知是醉在酒裡,還是醉在情人的眼波裡。
她掙扎著下了床,撥弄他微亂的發,再細瞧瞧他猶泛酒暈的臉。
「你真是醉了。」她將他拉起身,像對個孩子道:「你坐好!我幫你把衣服脫了。」
他規規矩矩的坐在床上,看著她纖細的手解著他的衣扣。今天他穿了一襲斜襟長袍,為瞭解那最後一顆扣子,她幾乎要鑽進他胳膊裡,只露出一截白嫩的粉頸細看那上頭的細細汗毛,鼻間嗅著那屬於她若有似無的香氣,他禁不住低下了頭……
「你做什麼?!」她微扭了扭身子。「別鬧,我替你脫了衣服,讓你能好好休息。」
「我不想休息。」白驥舒抱住她,閉著眼,唇卻一個勁的往她頸上鑽。「我只想吻吻你、抱抱你……」
「唔……」包嫣娘躲著他的唇。「你身上都是酒味兒……」
「別躲,讓我好好吻吻你……」
「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好不容易將最後一顆扣子解開,她嘴上不住嘀咕。「明明是吃了酒,還偏要這樣瞎鬧,你要好好休息嘛!」
白驥舒見妻子有些不開心,忙舉起手壓著頭。「唉,我頭好暈。」
「快躺著!」替他將袍子脫下後,包嫣娘按摩著他的肩。「好些了嗎?」
「還是暈。」他閉了眼,只覺得眼前好似轉了起來。
「我去替你打盆水擦擦瞼,看看會不會好些?」說著她就要起身。
「別,」白驥舒伸手拉她。「我不想你離開我。」
她臉頰一紅,語氣微瞠道:「哪來這些肉麻話,我一會就回來。」
見他還是一副不願放手的模樣,她只得俯下身,輕輕在他額上印下一吻。
「真的!我一會就回來了。」
白驥舒鬆了手,閉上眼,感覺她的吻還留在額上。不知怎的,他自顧自就笑了起來。
是啊!他怎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偏他心裡不覺得肉麻……要是再多肉麻個幾次,是不是能多騙幾個吻呢?
想奢想著,他朦朦朧朧的像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等他神智稍微清醒些,眼睛尚未睜開,便覺得額上一陣清涼。
眨眨眼,他才發現這會日已偏西,室內一片橙黃夕照,倒讓人有種置身夢境的感覺。
頭一偏,視線一觸及那心中記掛的人兒,一抹淺笑便悄悄浮上唇畔。他側過身,細瞧她的睡顏。夕陽在她頰上染上一層嫣紅,那垂覆的眼睫看來如此安詳,紅唇微微張著,像引人採擷的鮮嫩紅莓……
靠在枕上,他細數她濃密的眼睫……倏然,他額上滑下一塊軟巾,阻礙了他的視線。白驥舒將布巾拿起,輕輕放回架上水盆。
也不知昨晚她守了他多久,想來就令他心疼。
輕微的水聲傳來,淺眠的包嫣娘立時張眼醒來,一抬頭就見他怔怔的望著她發愣,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醒了?」她輕聲道。「好些了嗎?」
他輕輕頷首,抬手將她睡亂的髮絲塞回耳後;之後,手卻不忍移開,依戀不捨的撫揉著那貝殼似的耳。
「想些什麼?」包嫣娘放低了聲音問。
「想……為何從前吃醉了,沒有你在我身邊?」他話裡摻雜些許莫名的惆悵與欣慰。
「這時在,也就好了。」
「上床來。」白驥舒挪了挪位子。「我們說說話好嗎?」
她聽話的褪下弓鞋,坐在床側。
白驥舒卻突然使力一拉,將她拉到自己身上,雙手抱著她,下顎摩掌著她的頭。
靜默了好半晌,白驥舒才開口道:「我一直很怕一件事。」
「什麼?」
「我怕你想起從前的事,怕你又變回從前的模樣。」他打了個寒顫。「果真如此,我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
「我從前待你不好嗎?」
「從前,」他抬起她的臉。「你的眼中沒有我,更遑論你的心。」
他粗繭的大拇指撫摩著她的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