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裴意
「北垚墐帝那兒,朕自會一力承擔。」玄煜收起玩笑神色,認真地道。「朕會給永欣一個新身份,至於知情的太監和宮女們,朕也會封住他們的口。三天後,南烜元德皇后蕭元永欣便算是死了!朕會為她舉行國葬。而在你身旁的這名女子,是你江陰王爺自小訂親的未婚妻,因戰亂分離了五年,好不容易重逢,將由朕下旨賜婚,於月內擇吉日完婚。」
他溫顏地看著永欣和炎夜。「相信我,這是最好的安排。我虧負你們太多,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承擔一切罪責,流亡天涯為世人所棄,再無立足之地!」
炎夜和永欣神色激動,完全說不出話來。
玄煜轉向永欣,柔聲道:「只是這麼做卻要苦了你啦!你從此需得改名換姓,捨棄身份!你不但不再是南烜皇后,也不再是北垚公主了——你,可願意接受朕這樣的安排?」
「只要能夠和炎夜在一起,而且可以保住他的名聲,不須累得他拋棄一切,遠走天涯。我什麼事都願意做!」永欣熱淚盈眶地向玄煜跪了下去。「多謝陛下成全。只是從此陛下卻得擔負起逼死皇后、負心薄倖的惡名,還得承擔我父皇的怒氣,這教臣妾如何過意得去啊?」
「我不就對你負心薄倖,也不算是蒙上惡名。」玄煜微笑著扶她起身,誠摯地道。「我虧欠你太多,這麼做只是稍稍彌補你五年來所受的苦——相信我,你的幸福,是我衷心所願!」
炎夜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瘖啞地道:「大恩不言謝,一切盡在不言中!」
「什麼大恩不言謝叫我為你做這麼大的犧牲,助你如願娶得美嬌娘,你兩句話便想給我打混過去?」玄煜和他執手而笑,暖暖的情誼流過兩人心中。「我偏要向你討人情,要你好好謝恩,為我做牛做馬,輔佐朝政。你這個江陰王爺我可不能讓你做得太過輕鬆,是不是?」
永欣噗哧一笑,偎在炎夜身邊,只覺十分幸福溫暖。
天際的斜陽,在雨後的碧空中,把弘徽殿妝點得燦爛而絢麗。
歷經了漫長的風雨,終是雨過而天晴!
★★★
笛寒如水,在闃寂的月夜中迴繞著。
一盞盞蓮花燈順著湖水漂流,磷磷燭光,將深沉幽杳的湖面映得一片淒迷,宛非人間。
庭雪手執蘭草,坐在露橋之上呆呆望著湖水出神,對始終縈迴不絕的笛聲似乎聽而不聞。
「皇上,又在梅林之中吹笛了。」侍女們伴在庭雪身畔,折著紙蓮燈,聽著對岸傳來的幽咽笛聲,不忍地道。「娘娘,您還是不見他嗎?這風寒露重的,皇上要是傷了身子,可就不好啦!」
庭雪垂眉不語,將蘭草放入水中,隨波逐流。
「娘娘,您倒是說句話啊!」也顧不得犯上了,侍女們有些心急地扯了扯她的手臂。「這十餘日來,您不言不語、不哭不笑的,教人瞧著真是好生擔心啊!」
庭雪依舊神色清冷,如木偶娃娃般不嗔不怒、不喜不悲地接過侍女手中的紙紮和燭火,悶不吭聲地折起紙蓮燈。
「這十餘日來,皇上每夜在梅林裡吹笛直至天明,白天時又忙著處理國事。」一個宮女歎道。「聽宜陽殿的宮女說,這些日子來皇上吃得少、睡得少。再這般下去,就是鐵打的身子也要撐不住的!」
庭雪身子微微一震,木然無波的神情漸漸崩解了,酸意微微泛上了眼眶。抬起頭來,望向湖對岸的梅林,她看不見他的面容,只隱約瞧見他孤寂寥落的煢煢身影,在長夜裡淒然獨立。
她手一顫,旋即握緊了雙拳,燭釘扎入指尖,滲出滴滴鮮血——十指連心,這椎心之痛,漸漸震醍了她始終沉浸在悲痛之中,淒茫不清的神智。
「聽說蘭草和蓮花燈可以招魂續魄,送亡者的魂魄安抵地府。」侍女放下一盞盞的蓮花燈漂入湖中,點點碧光如稜,宛如引魂燈,牽頜著幽幽魂魄直抵太陰冥府、黃泉之路。「只是雍王的亡魂若見到您這個樣子,怕也不能安心上路吧!您畢竟是他唯一的愛女,他捨棄了性命,只為了保住您的幸福與愛情啊!」
庭雪下意識地握緊雙拳,燭釘扎得更深了——這痛徹心肺的疼痛終於完全震醒了她混沌的神智。
「月妃娘娘,您這般自苦,折磨您自己,也折磨皇上。」侍女歎息道。「您是在讓活著的人痛苦,讓死了的人也不安心哪!」
淚珠,一顆顆自庭雪眼睫間滑落,滑下蒼白絕靈的面頰。
「哎呀,月妃娘娘,您的手怎麼了?快鬆開啊,您的手受傷了!」侍女終於看到了她鮮血淋漓的手指,個個大驚,手忙腳亂地板開她的手,取出燭釘。
淚雨紛紛,灑滿了庭雲的衣襟,看著淚痕與鮮血斑斑的庭雪,宮女們不禁也哽咽道:「哭出來便好,哭出來便好!就讓所有的悲與痛、傷心與劫難,都隨著淚水流去吧!」
嗚咽悲泣的淚水和著笛聲,迴盪在暗夜之中。涓涓滴滴的淚水傾流無盡,釋放了悲痛,也釋放了始終糾結不清的情與仇……
蓮花燈閃爍,亡魂終於可以含笑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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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如雲,白色的冷香花瓣鋪滿了一地,在如銀的月光下,閃著迷濛的微光。
一縷笛聲,迴盪在梅林夜湖之中,娓娓地捆訴著水一般的纏綿情愁。
玄煜獨立悔徑,迎風吹笛。他望著湖中央的新月小榭,眼光柔和而帶著淒楚的憂傷,落雪拂滿了他一身衣袖,他卻恍若不覺,只是惆悵地吹著笛子,月色清明,將他的身影映照得無比落寞與孤寂……
「這半個月來,你每夜在這兒吹笛,一吹就是一整夜。」幽幽低歎,輕輕柔柔的嗓音在他背後響起。「你不倦嗎?不怕弄壞了身子?」
他急速轉身,只見身穿素衣的庭雪佇立在落英繽紛的悔雪之中,幽邈的身影就恍如月下雪中的梅花精魂,清絕愁絕而又艷絕。
他心神激盪,聲音卻彷彿梗住了,心中有著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癡癡望著她的容顏,牛晌後,才低低哽咽道:「庭雪,你終於肯見我了!」
「江陰王爺來找過我,把你和永欣皇后之間的對話全告訴我了!」她深深望著玄煜,柔聲道。「如果我這一輩子都解不開父喪的心結,你便要和我耗上一輩子,是嗎?」
玄煜幽幽歎息,苦澀地道:「你不該這麼問我,你該比任何人都瞭解才是!」
淚水湧上庭雲的眸,她露出淺淺迷離的笑容。「這半個月來,我每天都回想著父王死時的情景,我發現自己竟然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便是,他是為了化解仇恨而死!」
她眼神幽迷,彷彿又回到了雍王自盡的那一天。「他緊握著我的手告訴我,要用他的血洗淨痛苦的過去,要用他的命來償還蕭家血債。他說,一切仇恨終將過去
她聲音哽咽,淚眼迷離。「我怎麼會忘記呢?我答應他我會幸福的!這半個月來我耽溺在痛苦和自責裡,折磨你也折磨我自己,卻忘記父王是以性命來保住我的幸福——我辜負了他的死,也辜負了你的情!」
「庭雪……」玄煜激動地喚她,心緒翻湧,聲音沙啞而狂喜。「你終於想通了嗎?」
「我是這般的自私和愚昧,只看到自己的痛苦,卻看不到父王捨命的用心和你無悔的深情……」庭雪凝視著他,淚痕宛然。「我怎麼會讓我們兩人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呢?」
她抬起頭來,看著被夜風輕拂而漫天飄揚的落梅。「這些日子來,我每夜聽著你的笛聲,想著我們的過去。我想起了許多事,許多不該遺忘卻被我忘得徹底的往事……」
玄煜溫柔地凝睇著她。
她眼神飄忽,聲音低啞而悠遠。「還記得我父王叛變、江陵城破那一日嗎?」她的眸子因回憶而迷濛。「那天,也是在這梅林之中,也是這般紅梅紛飛。我偷聽到你和炎夜的談話,明白了和你仇立的立場,我懷疑你是為了利用我來制衡父王而騙取我的感情,懷疑你從沒有愛過我……你還記得那時你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我當然記得!」玄煜的思緒飄回那一日,想起過往種種,不由得甜蜜而淒楚地笑了。
他望著庭雪,像要直直看進它的靈魂裡去。「我們要執手相守,共偕白首。」他伸出手向著庭雪,一字一句地重複著當年自己說過的話。「庭雪,忘記我們彼此的身份,到我身邊來——我發誓,不管未來情勢如何演變,我一定不會放開你的手!」
如珍珠般的清淚,落滿了她花般清艷的容顏。她含著淚綻開一抹甜美至極的笑容,慢慢地伸出了手,緩緩放到他掌心中!
玄煜緊緊握住它的手,心中激動欲狂,他哽咽地道:「庭雪,你終於真正回到我身邊來了!」這一次,他絕不會再放開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