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裴意
玄煜歎息。「經歷了這許多事,我們等於是再世為人了。庭雪,我們之間,還能浪費多少個五年呢?還有多少次回首的機會呢?為了你,我可以忘卻滿門血仇,饒雍王一死;為什麼你不能為了我,忘記你父王為你自盡的愧疚與自責呢?」
「你要我忘記嗎?忘記他噴出的血,點點滴滴都濺在我的衣服上嗎?忘記他就是在我眼前斷氣的嗎?」庭雪撫著墳上的石碑,淚眼迷濛地望向玄煜。「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是現在的我,真的不能問心無愧地和你在一起啊!」
「好,我明白現在的你,有著喪父之痛的心結糾葛,我會給你時間來忘懷這一切不愉快的事。」他深吸一口氣,強抑下心痛和憤怒,柔聲道:「我會等——等你能夠重新接受我的那一天!」
他痛楚而溫柔地望著庭雪,低歎道:「答應我,別讓我等太久,好嗎?」
庭雪別過臉去。淚光在黑夜中如寒星般閃爍。
「我們之間,從以前到現在總是波折不斷,早知情海多波瀾,又何苦三生種夙緣呢?」她再執起一壺清酒,澆在雍王的墳頭,幽幽迷迷地笑了。「發生了這許多事,玄煜,你難道不會想過嗎?也許三生石上,根本就沒有咱們兩人的姻緣呢!」
玄煜身子一顫,望著她絕美卻迷離的容顏,心,痛絕。
夜霧漸濃,潮濕的風從兩人身畔掠過,將兩人的身影阻隔在這重重茫茫的朦朧迷霧之中……
第十章
低垂的簾幕,密密圍護著弘徽殿。
永欣坐在妝秮前,任侍女梳著那如雲般的秀髮,眼神迷離,沉浸在自己幽微的心緒裡。
「皇后娘娘,宜陽殿又派人送東西來啦,您快來瞧瞧。這半個月來,宜陽殿每天都派宮女送禮物來。聽說月妃娘娘為了雍王的死而和皇上疏遠,已有半個月不見皇上了,想來皇上是受夠了月妃娘娘的倔脾氣,終於想到了皇后娘娘您的好處,而開始對皇后娘娘示好了。」替永欣梳發的侍女興奮地笑道。
「是啊,皇后娘娘,您受了五年的冷落,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另一個侍女勾起簾櫳,讓永欣能清楚看到院中的情形。「只是皇上也真奇怪,天天都派人送賞賜來,卻不曾親自來探望皇后娘娘,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永欣面頰湧上霞紅,止不住越發狂野的心跳。
這炎夜,是越來越大膽了。自那日在涼亭中向她表白之後,便毫無忌憚地展開猛烈的攻勢,買通了宜陽殿的宮女,每日裡送些別出心裁的雅致禮物,而每件禮物裡,定會附上一苜情詩。
不可緯言的,炎夜用心用情的示愛舉止確實混亂了她的心,她迷惑狂亂而不知所措,向來如枯井般的死寂生活掀起了巨濤狂瀾。
就在她心煩意亂之時,執事太監的聲音在廟前響了起來。「皇后娘娘,江陰王爺求見!」
她心中怦的一跳,面上的紅暈更深了,摀住耳朵嚷道:「不見,我不見!」
「可是江陰王爺求見的態度很堅決,他說有要事稟報娘娘,還說……」執事太監遲疑地道:「江陰王爺還說,請娘娘務必見他最後一面。」
永欣臉色「唰」的一下子白了。最後一面?這是什麼意思?她急急站起身來,也顧不得絆倒了矮凳,拽著裙擺便往外衝。
細雨飄灑中,炎夜獨自站在院中的庭階上,孤孑的身影默然而立。望著他那孤寂落寞的背影,永欣心中突然一痛,眼兒一酸,淚水不自覺地湧出了眼眶。
這五年來,她也是一般的孤獨寂寞呵,原以為她的淒苦憂傷無人憐惜,誰知道竟有個人也為她飽受了五年的煎熬和痛苦,而她,卻從來不曾察覺到……
聽到它的腳步聲,炎夜回過頭來,向著她溫顏一笑。「你終於肯見我了?」
永欣垂下頭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淚珠。「你……你說最後一面,是什麼意思?」
炎夜不答,只是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今天我來,是想向你要一個答案的。」
永欣蹙眉,壓不住心頭的煩亂和迷惘,低嚷道:「原來你是騙我出來見你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來擾亂我的心?你以為這種遊戲很好玩嗎?你以為我會被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所打動嗎?告訴你,我只覺得困擾,只覺得不勝其煩!」
炎夜眸中的火焰驀然熄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原想來問你,願不願意和我遠走天涯——現在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炎夜神色淡然,聲音中卻流瀉出一絲低低的歎息和惆悵,他苦笑,搖搖頭轉身便走。
看著他決絕而毫無留戀的身影,永欣沒來由的感到了一陣懊惱與心慌。
「站住,你這樣說來便來、說走便走,是什麼意思?」她氣急敗壞地嚷,聲音抖顫而不穩。「這半個月來,你天天假藉玄煜的名義,要宜陽殿的宮女送禮來,你知不知道如此膽大妄為的欺君行為足夠讓你掉幾百次腦袋?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被人發現那些東西其實不是玄煜送的,而是你,是你這個大膽該死的江陰王爺——」她便住,忍住了幾要衝口而出的一句話——我好怕你這個欺君犯上的江陰王爺真會被摘了腦袋!
「你以為我當真有通天本事可以買通宜陽殿的宮女?」炎夜苦笑。「我這麼做,自然是玄煜默許的。」
「玄煜默許的……」永欣心中一寒,酸楚地道。「他當真對我無情若此,想眼睜睜地將我拱手相讓?他把我當成什麼了?」
「他不是對你無情,而是知道我能給你他給不起的東西——那就是對你的一顆真心和感情。不過看來你並不稀罕,不是嗎?」他搖頭,炙熱如火的一顆心已經徹底地冷了,他絕望而感傷地道:「你寧可活在對玄煜的夢想和迷戀裡,也不肯接受我這個可以給你真實情感的人……你打算抱著對玄煜的癡戀過一輩子,我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傷心孤獨一生。永欣,我真的不能再看著你這樣過下去了……」
永欣心顫地抬頭,他話裡的絕望與淒楚教她驚惶。絕望?他真的對她絕望了?
「先前我要太監說見你最後一面,並不是騙你。我已經向玄煜辭官,要離開南烜,遠走天涯。」他眸色黯沈,神色疲倦而憔悴。「我累了,也倦了,不再企圖追逐一份永遠也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感情,永欣,我會遠遠離開京城,永不會再來見你了。」
離開?他要離開?永欣宛受雷擊,腦中一片空白。
她顫抖地看著他掉頭離去的身影,一陣尖銳的疼痛在她心中割開,痛徹她的心肺。她突然想起了在這五年之中,在她寂寞、孤獨、痛苦的時候,始終是他的身影默默在背後守候著她,讓她縱情哭泣、讓她傾訴心中所有不平……
她望向弘徽殿的寂寂門戶、重重幃幕在風中搖晃,彷彿就要這樣困住她的一生
她真的要這麼過一輩子嗎?
哀痛欲絕的哭聲自她唇中不受控制地啜逸出來,她哭了,連自己也不相信她哭了,哭得淒厲異常,哭得肝腸寸斷。
她的哭聲絆住了炎夜原欲毅然離去的腳步,他回過頭,注視著哭得淒淒幓幓的永欣。半晌後,他無奈而心疼地歎了口氣,不解地間道:「我這個讓你困擾和不勝其煩的人就要走了,你該開心才對,為什麼反倒哭得這麼淒慘?」
「我……我為什麼要開心?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亂之後就一走了之,還說我該開心?」永欣抽泣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炎夜看著她悲泣的模樣,眼中漸漸閃出異采,臉上的神色也開始亮了起來。
「你不要我走,是不是?」他屏著氣息,溫柔地問。
永欣抬頭望他,臉上滿是淚痕,神情是傷心迷惑且狂亂的。「你不明白我這些日子來的困惑和迷亂,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實在厘不清自己的感受。」
她哽咽道:「這五年來,我愛玄煜愛得好痛苦,也許你說的對,那不是愛,只是我單方面的夢想和迷戀——可是你呢?若我不是真正地愛玄煜,我又能夠真正去愛你嗎?」
她悲哀地望著炎夜。「如果我接受你,我希望我是因為愛你而接受你,而不是因為孤單寂寞才接受你啊!」
「無所謂,只要你能夠接受我!」炎夜眼中交織著希望和失望、快樂與悲哀。「也許你一時並不能忘記對玄煜的迷戀,但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開始學著愛我。」
她定定看著炎夜。「如果說,我是因為想掙脫這座如同冷宮的監牢才想跟你走,你也不在乎嗎?」
他走到她面前,執起她的纖手,她微微一顫,卻沒有掙脫。他深深凝視著她,眼光中充滿了深情、憐愛及瞭解。「只要你肯跟我走,不論是為了什麼理由,我都不會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