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裴意
永欣渾身發冷地放開了他,踉蹌退了幾步。是他那幾句:「我沒有了自己,只有想著她,我才能活得下去」的話,狠狠擊潰了她所有的信心和夢想。她搖頭,再搖頭,不敢相信自己五年來的癡心愛意竟會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
「為什麼?」她的心碎了,痛楚欲絕地狂叫道。「為什麼你要這麼傷我?就算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可我寧願你騙我啊!為什麼你連騙我都不肯?」
永欣再也受不了地轉身掩面而去。
玄煜空虛而迷茫地望向梅林,他咬緊牙齦,用拳頭抵住前額,淚水緩緩爬滿了面頰。
★★★
□微雨霏霏。
永欣狂奔著,淚水和著雨水交織著模糊了她的眼。她好痛啊,五年來的執著,帶給她的竟是身心俱疲的創傷——玄煜,你太殘酷了呵!
她踉蹌奔著,細雨濕了泥地,也濺髒了她的鞋,她卻恍若不覺,跌跌撞撞地奔過梅林,跑上迴廊,卻沒注意到突起的石階,腳下一絆,眼看著就要摔倒
一雙厚實的手臂及時攬住了她的身子,使她免於摔跌在地。
「皇后娘娘,你怎麼了?」扶住她的人正是護國大將軍炎夜。玄煜復國之後登上帝位,首要功臣淡夜除了承繼江陰王府,立為江陰王爺之外,更加封為護國將軍,掌握京畿軍權。
永欣狼狽地掙出炎夜結實寬厚的胸膛,別過臉去,不讓他看到自己滿面淚痕。
「江陰王爺,你這麼早便進宮來了?」
「我是來上早朝的。」炎夜銳利的目光並沒有忽視掉她臉上的淚水。「已經五更了,皇上還沒到朱雀殿去,我擔心他又不上早朝了,所以正想到宜陽殿去找他。」
「你不用去宜陽殿了。」永欣氣怨傷心地道。「要找他,你得去新月小榭才行
「他又待在新月小榭了?」炎夜皺眉,了悟地看著她。「是他傷了你的心,是嗎?」
看著炎夜擔心和關懷的眼光,她再也忍不住多年的傷心及委屈,撲入炎夜懷中,嚎啕大哭。
「為什麼?你告訴我,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她狂亂地哭泣道。「他清醒時,眼睛裡看不到我;酒醉時,眼睛裡看到的更不是我!他眼中永遠沒有我的存在!他好狠心哪,為什麼他可以對我視而不見、無動於衷?我是這麼這麼地愛他啊!」
聽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哭訴著對另一個男人的愛意,炎夜強忍下心中苦澀,安撫著永欣。「你別多心了,玄煜怎麼可能對你視而不見、無動於衷呢?他只是忘不了庭雪郡主,你要給他時間才行啊!」
「五年了,我給他的時間還不夠長嗎?」永欣淒楚地道。「這五年來,他有了喝酒的習慣,幾乎每天睡前他都要喝得酩酊大醉,醉時夢裡,他總是喃喃念著一首詞:『為容不在貌,獨抱孤潔;酒醒天寒,空對一庭香雪』……」
她歇斯底里她笑了起來。「酒醒天寒,空對一庭香雪!他眼裡心中,永遠只有江庭雪!」
炎夜心痛地看著她,無奈地喟歎道:「永欣……」
「我知道他的心是空的,除了江庭雪,沒有人可彌補他心中那深不見底的空洞
可是我呢?我就活該受他冷落?活該守活寡?」
炎夜聞言為之一凜,急忙追問道:「你說什麼?什麼守活寡?玄煜不曾和你同床嗎?」
永欣驚覺自己竟說出了多年來難以啟齒的秘密,這始終是她心中糾結多年的痛,她不曾對任何人說過,而今竟在炎夜這樣一個大男人面前脫口而出。她脹紅了臉,別過頭去,只覺再也沒臉見人了。
炎夜卻不肯放過她,顧不得已經逾越了分寸,他捉住永欣的肩膀,氣急敗壞地追問道:「你說呀,玄煜不曾和你同床嗎?」
永欣只覺難堪至極,掩面泣道:「除了大婚之夜,他和我圓了房之後,就……就不曾再碰過我了。」
「那混帳,他怎麼可以如此待你?」炎夜咬牙切齒地道。「我找他理論去!」
「不,你別去!」永欣急急忙忙拉住他。「我不想玄煜看輕我啊,他要知道我跟你說這種事,一定會很生氣的,就更加不會理我了。」
「事到如今,你還一心向著他?」
「我的心,始終就沒變過。」她淒淒地道。「當年在弘徽殿第一眼看到他時,我的心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炎夜心中一慟,果然,她眼中從來沒有自己,但聽她親口說出……仍舊傷人。
她淒然四顧著殿裡的重重院落,寂寂庭院。「我並不在意獨守空閨,只是想要一個玄煜的孩子。我太寂寞了呵,你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多寂寞嗎?玄煜那顆早已隨著江庭雪而遠去的心是如何狠狠地折磨著我,將我的心磨得千瘡百孔……」
她酸楚她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祈求他的愛了,只希望有一個他的孩子,伴我度過漫漫餘生……我的要求,過分嗎?」
炎夜心痛難仰,嗓音瘖啞地道:「是玄煜負了你呵!如果可能,我真想……」他倏地住了口,他在想什麼?帶她遠走高飛,掙脫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她是玄煜之妻、南烜的皇后啊!
他是不該癡心妄想的,然而他卻不能不歉疚自責,當年在北垚,是他硬逼玄煜娶了永欣的。為了復國,他永不會後悔這樣的決定。然而面對著永欣的痛苦寂寞,他又如何能夠坐視不理?畢竟這麼多年以來,她始終是他心中最珍貴、唯一動了心的女子啊!
「你放心,再多給玄煜一段時間,我會想法子教他回心轉意的。」他拍了拍永欣的肩膀,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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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煜徘徊在梅林之中,千株梅樹如海,暗香浮動。他摘下一枝梅花,癡癡怔怔地瞧著,醉眼矇矓之中,他彷彿又見到她輕靈縹緲的身影在滿地的白霜中,踩著凌波微步,徘徊低迴,彷彿若有所思,又似若有所恃……
「庭雪……」他熱淚盈眶,瘖啞低喚,伸出手想去捉住那似幻疑真的倩影。
幻影翩然而逝。他捉在手中的,不過是一片片落悔花瓣。
「臣江陰王,拜見皇上。」
炎夜的聲音將他自迷惘中驚回。他聽著遠處傳來黎明前的雞鳴,疲倦地道:五更天了,是嗎?你是來催我上早朝的?」
「你又喝醉了?你這樣子能上早朝嗎?」炎夜歎息道。「五年了,為什麼你就是忘不了她?」
「我想忘,但實在是忘不了。」他迷茫而淒楚地笑。「你以為我好受嗎?」
「就因為你執意難忘,所以才會無法相忘。」炎夜蹙眉。「你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永欣啊!」
「五年了,我和庭雪分離竟然已經五年了。你看我兩鬢白髮,她要是見到我,可還會認得我嗎?」他對炎夜的話恍若未聞,只是淒茫地自言自語道:「人間別久不成悲呵,我們分開這麼久了,她會不會忘記這刻骨的相思之痛?她會像我想著她一般地想著我嗎?」
「夠了,我是在和你談永欣啊!」炎夜氣憤地捉住他的肩頭猛力搖晃。「你清醒些,別再藉酒裝瘋了,好嗎?為什麼你總想著一份不可能再挽回的感情,而不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呢?」
「不可能挽回?你錯了,只要讓我找到庭雪,我不可能再放她走!」玄煜激動地道。「我也相信有一天她將會歸來,我們終能團圓的。」
「你是在作夢!她要肯回到你身邊,早就回來了。」炎夜殘忍無情地道。「你難道不曾想過,也許她不是不肯回來,而是回不來?或許她根本早已不在人世了?」
「住口!」玄煜暴怒大喊。「誰允許你詛咒她的?你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我降罪於你!」
「今天就算是你要砍了我的頭,我也要說,我不能再看著你繼續自欺欺人下去了。」炎夜冷冷地道。「你用腦子好好想想吧,你奪回南烜江山也有兩個多用了,當初你公告天下說三月後要將雍賊斬首,而且每日午時,還將雍賊吊在城頭示眾。她身為雍賊之友,怎麼可能不出面營救生父?而她如果耍救雍賊,就只有出面求你一條路可走。因為當初雍賊篡國之日,她以死相逼,讓我們安然脫身,算是對我們有救命之恩,現在她想救父親,就得出面要你報恩,就算無法求得你饒了雍賊性命,起碼也可以求你免去雍賊用於城頭示眾之苦。可是如今兩個多用過去了,她有絲毫音訊沒有?如果她還活著,怎麼可能不管父親的死活?」
玄煜面色蒼白,邊踉蹌後退邊搖頭道:「別說了,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不要我誽?因為你不敢面對現實,是嗎?」炎夜毫不留情步步進逼地道。「其實你也知道,她身為郡主自幼尊貴,又是柔弱女流之身,這樣一個金枝玉葉流落民間,她有什麼謀生的本事?而以她驚人脫俗的美貌,難道不會引起歹徒的覬覦?她性子剛烈,寧死也不肯受辱的,一旦遭受逼迫,她必然自盡以保貞節。你說,她存活的機會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