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裴意
炎夜雙膝落地,同庭雪跪了下來。「庭雪郡主,先前對你多有冒犯。是我不對,我現在終於瞭解你對玄煜是真心的,更重要的是你救了玄煜性命,保住南垣皇室一線血脈,我代南烜臣民感謝你,至於先前冒犯之處,請你原諒。你要打要罵,炎夜絕不皺一下眉頭!」
庭雪舉手拂拭眼角,不讓盈眶的淚水掉下,她微微側身,不受炎夜跪拜大禮,昴首道:「不是說有水路秘道嗎?咱們走吧!」
王剛取出懷中焰火筒,放出流星訊號。玄煜走到木屏風後,旋開柱角一個暗格,按下開關,木屏風突然下陷,露出一條秘道。王剛首先跳下開路,玄煜抱著庭雪也跳了下去,炎夜則斷後關閉秘道入口。四人在曲曲折折的甬道中奔出數十丈,只覺地下潮濕,拔腳時帶了泥濘土來,原來已非甬道,而是與水榭相通的水底隧道。
玄煜帶著罘人東轉西灣,越走越低,黑暗中望去,到處都是岔道,耳邊更聽到了淙淙水聲,越走水越高,自腿而腹,漸淹至胸。
「庭雪,你會游泳嗎?」玄煜問道,轟轟水聲幾乎掩沒了他的話聲。
庭雪搖頭,眸中微露驚惶之色。
「不要害怕,先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住呼吸,別讓自己喝進水。」他解下腰帶,將庭雲和自己綁在一起。「到了水中之後,你全身放鬆,不要掙扎,我會帶著你游出去的。」
庭雪點點頭,還來不及說話,腳底忽然踩空,一股水流直衝口邊。她驚惶失措地呼道:「玄煜……」一開口,水使咕嚕咕嚕地直灌入口鼻之中,她難過地直嗆氣,只覺胸肺似乎快爆炸了。正掙扎間,玄煜溫暖的唇覆到了她唇上,將空氣送進她口中,同時他堅定的臂膀攬住她,將她帶到了水面之上。
頭一露出水面,庭雪立即狼狽地直咳嗽,玄煜拍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待庭雪呼吸順暢之後,他才低聲問道:「你準備好了嗎?咱們得潛下湖底才能出宮,這是唯一通路了,我會帶著你游出去的。相信我,我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死都不會放手!」
她雪艷淨顏土全無血色,對於方才溺水的痛苦仍然心有餘悸,但她心中明白這水道是唯一逃生之路,她若不走,玄煜絕對不會拋下她獨自離去。而玄煜不走,炎夜、王剛就更不可能走,那麼四人勢必進退失據,困在此地。一旦雍王發現受騙,派追兵圍捕,四人就真的毫無生機了。她強掩心中害怕,堅定地點頭道:「我準備好了,咱們快走吧!」
玄煜親了親庭雲的面頰,讚許她的堅強。「好。現在,你先深呼吸,然後閉氣
庭雪依著玄煜的話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閉住呼吸。
玄煜攬住她的腰,說道:「走了。」摟著她潛入水中。王剛和炎夜一同潛入湖底,順著水底潛流游去。
四人在水底潛游了數十尺,被水流衝入一個洞穴之中,四人探出頭來呼吸,游過洞穴,只覺水勢漸緩,地勢漸高,再游數丈,腳便觸到了泥地,四人邊游邊走,攀上了岸,眼前又是一條曲折甬道。
四人筋疲力盡,渾身濕透,卻絲毫不敢耽擱,玄煜用力拍打庭雲的背,讓她吐出腹中積水,然後抱起她,奔上甬道,炎夜和王剛則緊隨在後。
甬道曲折蜿蜒,越走越高,走到盡頭處,眼前乍現光明。四人出了甬道,只見日光璀璨,一群身穿玄色勁衣的剽悍青年早已牽了馬匹在洞口等候,正是玄陽十八騎。
玄陽十八騎本已等得心焦如焚,眼見玄煜等人安然脫險,登時歡聲雷動,齊聲呼道:「太子!玄煜太子!」
玄煜回首望去,只見琉璃碧瓦,巍峨宮牆已在數里之外。他抱著庭雪躍上了馬,沉聲道:「雍王一世梟雄,倘若在水榭之中尋不到我們的屍體,發現自己上當,定然派出重兵搜索全城,因此咱們雖已出宮,卻未離險境,須得盡早出城才行。」
眾人點頭,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地馳出了金陵鹼。一路上但見雍兵四處燒殺擄掠,百姓哭聲四起,奔竄逃亡。
玄煜心如刀割,這是他的城、他的民啊!他握緊雙拳,指甲深陷掌心,下唇都咬出血來了。
玄陽十八騎自幼和玄煜一起長大,深知主子心性,明白他極可能會為了援救百姓而和雍軍廝殺,自投羅網,於是四散騎開,將他圍在中間,不讓他輕舉妄動。
庭雪倚在玄煜懷中,眼見雍軍殘暴,心中無法置信,但親眼所見,卻又不得不信。她黯然心痛,將臉埋在玄煜胸前,如珍珠般的清淚,一點一滴都落到他的衣襟之上。
眾人奔馳出城,到了城郊,玄煜騎在馬上,遙向東望,但見金陵城中濃煙處處,不知已亂成了怎麼一副樣子?他怔忡不語,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山河破碎、國亡家毀的悲哀。
他茫然若失地望著金陵城,明白自己已成了亡國太子。昔日的榮華權柄、笙歌歲月,都已徹底離他遠去,除了懷中的庭雲和一群忠心部屬,他已經一無所有。
「玄煜……」庭雪低聲喚他,神色中有著淒傷的哀戚與歉疚。是她親身父王奪走原屬於玄煜的一切,面對著玄煜國亡家毀的悲慟,教她情何以堪?
玄煜不願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庭雪,為了他,她已然捨棄一切,他又怎能忍心看她為了自己而內疚自責?
強壓下噬心的痛楚和悲涼,他別過頭去,不再回顧金陵城,大聲喝道:「咱們去邊疆和王將軍會合,商討復國大計,走吧!」
鞭子一揮,血色的汗馬馳入荒野之中,奔向前途未明的命運之路。
第五章
山月欲斜,朔風凜冽,大地、荒野,都是一片灰沉沉的。
玄煜等人圍著營火而生,放眼望去,只見平沙萬里,渺無人煙。
玄陽十八騎四散分開,千步一哨,在數里之內布下了嚴密難越的崗戒。
「庭雪,你冷嗎?」玄煜低聲問著懷中的庭雪,用披風將她纖弱冰冷的身軀圈在自己胸前,因為心疼所以將她摟得更緊了。
這一個月來,眾人趕赴邊關,一路上旅途險惡,曉宿夜行,還得避遇雍軍耳目,實是艱苦至極。眾人皆是自小練武的身子,還不覺得辛苦,但庭雪是養在深閨的金枝玉葉,自幼尊貴嬌弱,何曾經歷過這般的風霜流離?眾人眼看著她日漸憔悴消瘦,卻咬牙堅忍從不喊苦,心中佩服之餘,不禁也感到深深的不忍與不捨。
庭雪倚在玄煜懷中,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冷。」
熊熊火光映著它的容顏,更添幾分嬌艷。
夜色緩慢伸入無盡的山野,眾人看著玄煜和庭雪相倚相偎的身影,只覺彷彿是從圖畫中走出來的神仙眷侶,實是眾人生平稀見的一雙美麗人兒。
如此無瑕的璧人,命運卻又如此多舛||眾人心中暗暗歎息,世間愛侶易遭天嫉,多不能相守至白頭。玄煜和庭雪雖然相互眷戀,情深意濃,但前途困厄、災劫重重,確是不得不令人感歎造化弄人。
庭雪抬頭看著天上銀河,遙見牛郎織女雙星夾河相對,不禁癡了。想起她和玄煜初識之時,玄煜以半強迫的方式帶她泛舟遊湖,還會笑指天上雙星,說著長相廝守、永誌不離的綿綿情話……那時繾綣纏綿的歡樂對照今日倉皇流亡的淒涼,如今想來,真教人覺得恍如隔世。
玄煜雖然地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喃喃道:「明月依舊,星光如昨,卻已人事全非……」他握緊庭雪的手,輕聲道:「江山雖改,還好咱們依然能夠相守,老天爺待咱們總算不薄。」
庭雪偎在他懷裡,望著星光癡癡地道:「牛郎織女原本也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可是天帝偏偏要拆散他們,讓他們相思相望不相見,可見太恩愛是會遭老天爺嫉妒的呢!咱們真能一生一世相守嗎?老天爺會不會再想個什麼方法來拆散咱們?」
「除了你,我已沒什麼可失去的了。」玄煜歎道。「我什麼都不怕,只怕失去你。老天爺已奪走了我的一切,不會再從我身邊奪走你的。」
「我也是,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親人、家庭,什麼都沒有了。」庭雪緊緊反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說過,你永遠都不會放開我的手||答應我,你要緊緊捉住我。不管發生任何事,永遠永遠都不要放手!」
「我自然不會放手。」玄煜只覺緊握在掌中的柔軟小手冰涼而微顫,他低聲問道:「怎麼了?庭雪,你在怕什麼?」
「我不知道,只是……心中害怕。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害怕?」庭雪神色淒迷,眸中閃著清亮的淚光。「我們真能平平安安廝守一輩子嗎?我總想,老天爺待咱們不會這般好的。」
玄煜緘默不語,心中漾過一絲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