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裴意
「灌醉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掙扎著,從漸趨迷亂的神智中捉住一絲清明,極力想從即將失控、焦躁如火焚般的慾望中掙脫她的魅惑。
他昏沉暈眩的腦中,像有小銅鐘在撞,提醒著他已然混亂薄弱不堪的理智——他的五臟六腑焚燒起來,連眼睛都燃得血紅,他像一頭餓極了的獸,狂燥地在雪地上反覆踱著。
「我答應過你阿瑪的臨終遺願,你卻想盡法子要讓我毀約背諾,你這麼做,是讓我死了也沒臉去見你阿瑪!」
被推開的帆齡踉蹌退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她咬住下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你是為我阿瑪活,還是為自己活?你是要顧念死去的人,還是要顧念活著的人?」
「人而無信,何以言立?」額豪臉色脹得血紅,躁狂而懊惱地低喊:「你別逼我,別逼我!」
「你總說我逼你,那就當是我逼你,如果你對我完全沒有心,沒有男女之情,我逼得了你嗎?」
帆齡走向額豪,握住他的雙手,牽引著他的手環抱向她的身體。
「欺人欺天不欺心。」帆齡將纖纖柔荑覆到了他的心口之上,直直逼視著他的眼,有一把野火在她的雙瞳中燃燒著。
「你敢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你對我,真是一點兒也不動心嗎?」
額豪痛苦地攢起雙眉,她毫不退卻的眼光就像一柄利刃,刻劃過他的胸口,他只覺心中一陣痙攣般的絞痛在蔓延。
疼痛,能使人清醒——而這般難以割捨、難以表露的強烈心痛,終於使他清醒了。
長年來,她的影子已是烙到他的心上,融在他的心裡,不知從何時起,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愛上了帆齡——這個他鍾心寶愛的螟蛉義女。
然而對定廣親王臨終前的承諾,還有兩人之間那如父似女的關係,讓他一直禁錮著、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始終不敢承認,不敢正視自己的心!
可是現在,步步催逼而來的帆齡,卻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戰場上丟盔卸甲的敗將,已經被逼到沒有後路的絕境,退無可退、避無可避了。
在戰場上,從未嘗過敗仗滋味的武宣親王,卻在這場心與心的交鋒中,輸得好慘、好狼狽!
帆齡倚在他澎湃起伏的胸前,聽著他激烈狂亂的心跳聲,她眸中籠上一層煙鎖般的迷離,仰起染著淡淡緋暈的嬌顏,情意綿綿地望著他。
「你對我,真的沒有動過心嗎?」帆齡輕忽而迷惑地問,將艷紅如桃花般的灼灼唇瓣輕輕烙到了他的唇上。
額豪整個人微微一僵,思緒恍惚不定,體內興起無窮掙扎。
「我這一生啊,倘若沒了你,雲羅霞錦,僅是飛煙。」帆齡聲息悠悠,用唇緩緩磨掌他的唇、他的臉、他的頰,一點一滴在他唇間心上傾注狂熱。
「你知道嗎?在我眼中心裡,滿滿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你摸摸我的心——這顆心,除了你一個兒,就再也容不下別人了!」她將烘熨的臉頰偎到他頸項之間,在他脖子上輕嚙了一口,烙下淺紫如淤的齒痕。
「你又怎麼忍心,怎麼能夠逼著我嫁給別人呢?」
夜盡而蘇,推落一弧星搖的銀河,在晨曦的迷濛微光中,遙遙傳來稀疏的鐘聲和報更梆子聲。
醉寢在帆齡懷中的額豪,從酣睡的黑甜夢鄉中悠悠醒來,緩緩睜開迷濛的眼。
有一瞬間,他幾乎不知自己究竟置身何處,只聽得風拂杏林、溪水潺潺,他放眼望去,只見晶瑩雪光照梅影,紫籐絲蘿風中飄——正是武宣親王府的西花園裡、祿水亭畔。
而他,就枕在帆齡曖玉溫香的懷裡——兩人身下鋪著的是厚軟溫暖的自狐暖裘,身上蓋著的,是他的貂皮大氅。
他們就這樣在雪地上睡了一夜?
他神智乍醒,女兒紅的酒力已經完全退了,他驚跳起身,望著舒眠如海棠春睡般的帆齡,霎時間,他只覺腦裡空落落的,一片白茫茫,什麼也不能想。昨夜,他做了什麼?他和帆齡做了什麼?
天色微明,旖旎纏綿如幻的夢境已經遠去,消失在黑夜裡——這是無處可以躲匿的夢醒時刻,他不能自欺,無從逃避,一切都攤在了天光底下,赤裸裸的現實。
他終是鑄下無可挽回的大錯,佔了帆齡。
他頹然跌坐,呻吟一聲,將臉埋進了大掌裡,懊喪煩悶欲死,感覺這一生,從未如此後悔過。
那罈女兒紅,他不該喝的——而今的他就算萬般自責,千般悔恨,卻也來不及挽回了!
驟然失去他的溫暖,帆齡在沁沒的寒意中醒了過來,她迷迷濛濛地睜開眼,在淡青色的晨光之中,望見額豪頹坐在她身畔的白狐暖裘上,用雙手抱住頭,緊緊揪著頭髮,像只被困到絕境、無路可走的獸,一臉的沮喪與絕望。
帆齡平靜地起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衫,緩緩穿戴好,伸手拾起地上如長針般的銀杏枝,簪佩住披散流離、曳垂至地的似水長髮。
「我,終於還是背叛了對你阿瑪的臨終誓言!」
額豪抬起頭來望著她,聲音嘎啞而痛楚,「我們蒙古漢子,最重信諾——如果違約背誓,不但不得好死,而且終生都要被人瞧不起!」
帆齡一點兒也不驚恐,從懷中拿出黃金剪,絞端了昨夜兩人交纏成結的那一撮發。她仔仔細細、縝縝密密地將那綹發綰成一個同心結,放進了貼身收藏著的荷花繡袋裡。
「是我勾引你的,沒有人會瞧不起你;就算是不得好死,也有我陪著你!」
她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慵懶而嫵媚地微笑著。
「我是你的人了,你再不能撇下我,不能逼著我去嫁給別人了;不管未來是好是歹,我都要同你在一起!」
額豪迷惘地望著她,淺紫色的曙光和淡淡的晨光交融,她站在曉曦迷霧中,是那麼美麗與真情,隨風飄揚的雙環如意腰帶彷彿拂到了他身上、心上來。
他心中一疼,吁了口長氣,難以遁逃的感情在天光裡是如此顯而易見,再不能掩蔽或者隱藏。
沒有後路,也沒有退縮的餘地了——事已至此,追悔無益,他現在所要做的,是擔起對帆齡的責任。
他已經負了對定廣親王臨終前的承諾,不能再負了對帆齡的感情!想起辜負了定廣親王的臨終遺願,他心中自然是鬱悶愧疚,但無可奈何之中拋開了這一直如千斤巨石般壓著他的重擔,而能夠坦開胸懷來和帆齡傾心相愛,卻也是一場大解脫。
他素來剛明決斷,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打定主意之後,便再無絲毫猶豫。他俯身撿起地上的衣衫,穿戴整齊後,對帆齡說道:「你先回房,要侍女為我準備好入宮的朝服和頂戴,待會兒我要進宮去。」
帆齡為他整理衣襟,替他披上大氅,為他拍去氅上的積雪,納悶地瞧著他。
「你不是許久不進宮議政了嗎?」
「我不是進宮議政。」他頓了頓,直視著帆齡的眼,緩緩道:「我是要入宮去奏請太皇太后指婚,許了咱們的親事!」
帆齡一楞,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眸中浮上乍驚乍疑乍喜的淚花。
帆齡癡癡凝睇著額豪,熱淚在眼眶中滾來滾去,胸臆間情意激動,歡喜得彷彿胸口都要爆裂開來了。
長年來的願望驀然成真,怎能不叫她欣喜若狂?她眼中含淚,臉上卻綻放出喜悅的璀璨光芒,手中緊緊攥著那個裝了兩人髮結的荷花繡袋,情意綿長地瞅著他。
望著她情致纏綿的眼,額豪心中怦然一動,正要說些什麼話時,卻見府裡的管事領著家丁長隨,急沖沖地向西花園這兒走了過來。
一見到額豪,那管事眼中一亮,急奔過來,打了個千兒,向額豪叩膝請安。
「王爺,原來您在這兒,可教奴才好找,在府裡尋了好一會兒啦!」雖是大冷的天,那管事卻滿頭大汗,說道:「若是再找不著王爺,可真要急死奴才了。」
「起喀吧!」額豪擺擺手要他起身,說道:「天還沒亮透呢,這麼早,什麼事找本王找得這麼急?」
「宮裡來了傳旨太監.說是奉太皇太后口諭,要王爺入宮議事呢!」額豪一怔,只見一個頭上戴著藍翎頂子的中年太監,正走出溫暖的花廳,邁步踏上寒氣冷冽的迴廊裡來,一路上還不住的呵手,跺著腳兒取暖。
「武宣親王爺,奴才等著王爺已有好一會兒了。」那太監見到額豪,一臉喜色的迎了上來,就地打千兒請了個安。
「太皇太后有聖諭,要王爺今兒個進慈寧宮議事。」
「原來是秦公公。」額豪雖許久沒進宮議事,卻也認得這太監是慈寧宮的管事太監秦公公。他點了點頭,微笑道:「這麼巧?本王原也打算今兒個進宮覲見太皇太后的。」
他信步走上迴廊,沉吟道:「不過本王已經許久沒進宮議事了,太皇太后突然召本王入宮,是朝政上出了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