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裴意
「以前我還小,怕你當我是在說孩子話,所以從來不說——可在我心中,當年從阿瑪將我交託給王爺的那一刻起,我便已下了決心,這生一世,我都要待在王爺身邊,永不離開王爺。」
她的話像飛簷上被風吹動的小銅鐘,鏗鏘成韻,清晰極了,卻又恍然若夢。
額豪胸口一窒,好像又有只無形的手,捉緊了他的心口,揪得他無法呼吸,無法喘氣。
他別過頭去,避開她纏纏繞繞的眼光,那眼光像燎燒的火炎,逼得他渾身發寒又發熱。
不滿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由他撫養長大的小女孩,不再用兒時天真無邪的單純眼光瞧他,她看著他的眼神裡,總是蒙上一層薄薄的、如夢般溫柔神秘的光彩,像是隱含著千絲萬縷的甜蜜柔情和輕愁。
那甜蜜、那輕愁,是少女情竇初開的款款情愫,一絲絲、一縷縷,全纏繞在了他身上。
他也注意到了她已經從一個天真嬌稚的小女娃兒,出落成亭亭玉立、如花似玉般的懷春少女,綻放著無與倫比的青春和美妍。
而他一顆堅硬如鐵般的心,似乎就從那時候起,開始懂得了痛楚,一種連他自己也莫名所以,宛如針鏤般的細細痛楚。
他望向窗外的夜,雪色迷離,一股砭肌刺骨的寒意,襲入心口。
「你當我是阿瑪也好,不當我是阿瑪也好,女孩兒家長大了,總是要出閣,怎能一生一世待在我身邊,你這句話,不就是孩子話嗎?」
額豪微微笑了起來,輕鬆的笑容淡淡地掩飾住了他心中的紊亂與迷惘。
「咱們不提這些個了,被你這麼一扯我到忘了,我來這兒,是有樣東西要給你。」
他隱抑下暗潮洶湧的心事,回過頭來,從懷袖中掏出了一雙翠玉響鐲。
那是一雙由翡翠美玉所琢磨而成的盤紋手鐲,晶碧欲滴,剔透無暇,鐲身扣著一對小玉鈴,晃動時,玉鈴相擊,叮咚成韻,十分清脆悅耳動聽。
「這雙翠玉響鐲,是這次去南海子狩獵時,太皇太后賞的。」
他輕輕拉過她的手,把一雙玉鈴響鐲順著她的指尖、手掌、手腕,慢慢地捋上了她雪脂般瑩潔的胳膊。
夾帶著雪花的風從大開的窗欞中飄了進來,熏爐裡的炭火雖旺,空氣卻仍是寒冽逼人。
帆齡微微瑟縮了一下身子,在冷凝的寒夜中,她一襲輕軟的白綾綢衫裹著纖細的身子,如雪,映著清清冷冷的月色,看起來如此荏弱,如此楚楚可憐。
額豪為她套上翠玉響鐲,觸到她的指尖時,感覺到她柔嫩纖長的十指指尖,都裡顫抖冰涼的。
他溫柔地將她凍得僵冷的柔皙素手攏入了自己的大掌之中,俯下頭去,在她白皙微冰的手心裡,輕輕呵著熱氣。
「瞧你,也不多加件衣裳,手都凍得僵了。」
帆齡微微屏住呼吸,看著他在寒夜中呵著水霧,呵護著她冰冷的小手。
一股熱流從手掌心竄向心口,暖呼呼的,還帶著一種莫名的酥癢,就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口輕拂,搔癢著她每一絲血脈。
暖意融融,漾過全身。帆齡輕輕顫抖起來,手溫了,一顆心也熱得發燙。
彷彿也感覺到帆齡的情動,額豪抬起頭來,只見她月牙白剔透的雪膚上薰染著醉般的嫣紅,眼神迷離生暈,純真無邪中帶著春心初動的風情,竟成了一種極誘人的媚態。
炕桌上一架金絲掐花的牡丹燈台上,飛鳳燭亮晃晃的閃著光芒,艷紅的光焰映在她頰上,像彤雲一般瀲灩。
額豪心中微亂,大掌一鬆,想要放開帆齡的手,但帆齡卻反手一握,握住了他的大掌、交纏住他的手指,如深潭般的眸凝視著他,服裡脈脈盈動著如水的情愫。
兩人相互凝視著,沒有說話,書齋裡安靜得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只有怦怦微促的心跳聲,和燈蕊燃燒的嘩喇聲交響著。
在這寒冷而靜謐的夜裡,兩人交纏的雙手和急促紛亂的呼吸,在鼻尖相觸的咫尺之間,氤氳成一片情動的氣息。
帆齡輕輕用指尖摩掌著他因長年練弓習箭而顯得粗糙的大掌,柔嫩的修長手指在他微微粗礪的掌心裡畫著圓圈。
三腳的金獸香爐,飄出裊裊輕煙,額豪的心頭漸漸動盪起來,就像是陷落在一種焚熱、親暱暖昧的迷離氛圍裡,一切都顯得迷惑不清。
十指連心,當帆齡在他掌心輕輕摩掌畫圈時,那直透心口的搔癢與酥麻讓他整個人微微戰慄。他咬牙,全身肌肉彈韌如滿弦的弓,緊繃起來。
「帆齡,你是在玩火!」
他驀地攫住帆齡纖細的身子,拽起她光潔細緻的下巴,聲音沙啞,表情複雜,彷彿內心正經歷著無窮掙扎。
那是一種從內心破繭而出,令他暈眩的前所未有感觸,在火焚般的情慾流經全身,而讓肉體為之顫動的一瞬間,他感到一陣驚悚。
眼前的少女雖是他一手撫養長大,但雪膚花容,軟玉溫香,又是刻意與他糾纏,他縱有鐵般意志,終究也只是個男人,經不起這樣的試驗。
「就當我是在玩火吧,我不怕!」帆齡貼近他的懷抱,迎向他,像只撲火的蝶般,大膽地注視著他、捕捉著他的眼光。
「你怕喔?你怕我?」
她的唇畔瞳底,儘是溫柔如水,不容遮掩的婉轉情意,甜蜜如蘭的香息順著她起伏不定的呼吸,撲入他的鼻端,氤氳成一種特殊而曖蕩的魅惑,侵襲著他的心魄。
一陣震顫從額豪胸間湧過,他呼吸促亂,極力抑遏從體內狂烈煽起的如火情潮,卻止不住心頭的迷亂。
他倏然捉住她的雙肩,將她拉入了自己懷中,兩人的身子緊密熨貼,他頭一低,就要噙住她的唇。
遠處傳來「的篤——的篤」的報更梆子聲,在深夜裡,特別震人心弦。
額豪猛地一驚,迷亂的神智乍然清明過來,他迅速放開了帆齡,面色變得蒼白,冷汗涔涔。
他在做什麼?這女孩兒是他自幼撫養大的,就如是他親身女兒一般,他怎麼可以對她有非分之想?
一陣寒風,吹落瓦簷積雪,他望著帆齡婀娜柔媚的身影,映在朱紅鏤空的雕花窗欞上,就像是一抹微微搖撼的畫影,他胸口突然梗起一種難言的落寞和惆悵。
對帆齡,他近不得、遠不得——她就像是他心頭的一個結,解不開,不能碰,卻又綰在心口上,時時隱隱作痛著。
「夜深了,去歇著吧!」
他轉過身,走向書齋門口,掀開華美的繡花帷幔,只見庭中月光清冷,滿地積雪已經深及足踝,空氣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惻惻清寒。
「王爺,你避得了我一時,避得了我一世嗎?」
帆齡在他背後,淒然相問,望著他迴避逃遁的背影,漫泛在她眼眶中如霧如露的淚水終於順著她面頰,緩緩滑落下來。
自她懂得情事開始,她每一滴烙燙的淚,都是為了他而淌落。
「除非你對我,就此撂開手,否則我永不會死心,永不會甘心。」
她款步走向額豪,伸出手,緩緩抱住他矯健強韌的後背,將臉埋在他溫暖厚實的後背之中。
心如跑馬,易放難收——是自幼便深藏在心底的傾慕與眷戀,她這般誓無反顧、癡癡切切地與他糾纏,抵死不願休。
「難道只因為我阿瑪臨終前將我托付給了你,所以在你心中,就永遠只能當我是一個責任、一個包袱、一個對好友臨終前必須信守的承諾?」
額豪身子微微一僵,感受到她柔軟溫香的身子貼著自己,她圓潤高聳的胸脯貼著他陽剛傲岸的背脊,正急遽地起伏著。
靜沉的夜裡,他聽到怦怦狂震的聲音,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心跳?
他咬緊牙關,兩隻手搭在門架上,攥緊雙拳,用力得連指頭關節都浮爆出來。
「為什麼你就不能用看女人的眼光來看我?為什麼在你心中,我就只能是一個需要被照顧,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兒?」
月光虛虛浮浮地飄送進來,額豪看到掛在屋簷上的冰珠子,晶稜透亮,一顆一顆懸在樓頭,欲墜不墜的,就如他一顆搖蕩的心,岌岌可危。
一個男人所能承受的試煉,也就只能這麼多了。
「帆齡,不要一再試探我的底線。你父王臨終前,我應允承諾過他——這一生一世,我會當你是親身女兒般,撫養你長大,替你找個好歸宿,送你出閣。」
他回過頭來,邃亮的眼神裡沉藏著一絲隱痛。
「你父王臨終前唯一遺願,是希望你能嫁給漢人——而我,不是漢人。」
帆齡呆了,定廣親王這個遺願,她從不知曉也不曾聽過。而她知道以額豪坦蕩磊落的剛直性格,既已對她父王應允承諾,便必然會信守到底——他一定會為她擇個漢人夫婿,親手送她出閣!
她鬆開了緊抱著額豪的雙手,身子軟飲伏倒在地,淚水奪眶而出,流泉般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