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裴意
微風,吹過遼負廣闊,閃爍金邊的草原,掀起了一波波如海濤股起伏不定的草浪。
「這額豪文武雙全,膘悍絕倫,向來縱橫沙場,戰功彪炳,是蒙古族第一英雄勇士,也是咱們滿州人公認的『碩翁科羅巴圖魯』(滿語:鷹一般的勇士)。五年前,因屢立戰功,先皇特置賽音諾顏一部,授為大札薩克武宣親王。」
頤敏格格專注而興味盎然地聆聽著安親王講述武宣親王的事跡,眼神一瞬也不瞬地望著獵場中那如鷹王一般強韌桀驚俊美的男子。
只見他騎著紅鬃烈馬,傲立蒼茫草原中,在晨曦朝陽之下,像一輪清亮無痕的光環,就連初升焰陽也不能遮掩他的光亮。
頤敏格格微微怔忡,有些兒恍惚,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湧上心來。
「札薩克一字在成吉思汗時代,是『基本大法』之意,兼札薩克的蒙古王公貴族,才是一旗的真正封主,擁有處理一旗政務,統帥人民的權利。而沒兼札薩克的王公貴族,都只能稱得上是閒散王公罷了,有虛名而無實權。」
也是出身自蒙古貴族博爾濟吉特氏的太皇太后,為頤敏格格講解著蒙古話「札薩克」的意思,她接過宮女跪奉上來的冰鎮梅子湯,喝了一口,那透心的沁涼與甘甜讓她舒服地瞇起了眼。
「額豪六歲時繼任為烏珠穆沁部的札薩克郡王,自幼就馳騁草原,馬踏沃野,長大後更是征戰沙場,建立下了無數威武顯赫的功勳。」
她拍著頤敏格格的手背,笑道:「聽說他騎則若雲,射能碎柳,丫頭,你可得仔細瞧清楚他的本領。」
兩隻蒼鷹平展雙翅,在高遠開闊的藍天下穩穩地翱翔。
額豪目光如隼,望著湛藍碧空中被海東青衝散了的雁群,桀驚的眼裡放任著瀟灑不羈的光彩,一種氣定神閒的雍容自信擴展成無際的英雄氣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他左手微按腰刀,右手挽著黃金絡韁帶,身下的火炭龍駒正刨地嘶鳴。那紅焰般的駿馬耳如削竹,蹄如扣碗,全身上下紅緞子似地沒有一根雜毛。
「好俊的人,好俊的馬。」安親王擊掌,眼中有著讚歎與激賞。「咱們就瞧瞧他的工夫,是不是也一般的俊?」
身背硬弓的大力士抱著鑲珠嵌玉的箭壺,從箭壺中抽出一枝三尺七寸長的專用箭,雙手奉上給額豪。
額豪接過弓箭,騎在馬上,穩若泰山,慢慢運力開弓,弓張如滿月,箭緊扣在弦,獵場裡萬餘名八旗勁旅,一時寂靜無聲。
「著!」他口中低喊一聲,弓弦蹦地一彈,長箭驟出,劃破長空。碧空中,雁群淒厲哀鳴,一隻帶箭的大雁摔落下來,掉在火堆旁邊,晃動著紛亂的羽翼,掙扎片刻,比動了。
獵場上,一片目瞪口呆的窒人凝靜。半晌後,歡呼聲驚天動地的爆了開來。喜彩、揮旗、擂鼓,頃刻間如風如雷,震撼了整個獵場。
額豪一箭命中飛雁,微笑著策馬退弓收箭,氣定神閒,呼吸絲毫不亂。
歡呼聲經久不息,在獵場中盤繞著,猶如連續不絕的悶雷般,轟轟作響。
「丫頭,你瞧清楚啦?可服氣了唄?」
太皇太后瞇著笑眼,望著頤敏格格動容的神色,心中很是滿意——總算有人能夠懾住這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的丫頭片子了。
「在空中振翎高飛的雁群是極難射落的,因為強弩之末,勁力已衰,通常箭尚未觸及雁身便已掉下。而武宣親王這一箭,直飛入天,勁力不減,還能一箭貫穿雁身——臂力之強、箭術之難,足以力搏乾坤,也就難怪他會在戰場立下無數功勳了。」
頤敏格格怔忡望著站在獵場中央的武宣親王,只覺這六丈高台的距離,卻宛若和他隔著一天之遙。
「蒙古男兒,都是五歲能騎、七歲能射,他的騎射工夫了得,那有什麼稀奇?是不是真有本事,得試過了才知道!」
頤敏格格媚眼中煥發出異樣明亮的神采,她驀然起身,脫去身上披風大氅,眾人只覺眼前一亮,只見她在綾緞貂裘披風之下,竟穿著一身騎射戎裝。
姚撮唇長嘯小,晾鷹台下突然奔來一匹錦繡鞍、銀勒口、額前綴著五彩紅纓流蘇的紫騮驄。
「老祖宗,請容許頤敏也入圍行獵吧!」
她向太皇太后福了一禮,然後不等太皇太后答應,便奔下晾鷹台,翻身上了馬背,嬌叱一聲,揮鞭策馬,一陣風似的馳到了獵場中央。
「武宣王爺,咱們來比比箭法和騎術。」
她勒住韁繩,在額豪面前止住馬,一雙漆黑晶圓的眼眸在額豪清毅俊朗的面容上溜了溜,臉上綻開一抹嬌艷絕倫的笑容。
看著突然策馬入圍中,身著戎裝,神采奕奕卻又不失明麗嬌媚的頤敏格格,額豪一怔,微帶驚詫地望著她。
這華隊明艷中帶著英氣的美麗女娃兒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不給他說話的時間,頤敏格格已揚起馬鞭,一雙黑亮的小馬靴緊緊夾住馬肚子,像一股旋風般衝入了行圍的獵隊之中。
縱馬疾馳中,她從馬背上的箭囊裡抽出一枝白翎箭,然後嫻熟地搭在弓上,瞄準一隻在草叢中驚慌逃竄的獐子,「咻」的一聲尖嘯,長箭帶著風聲飛了出去,獐子應聲倒地。
「好!」額豪喝了聲采,眼中出現了激賞的光芒。
一個女子,擁有這麼精湛的騎射之術,他倒是頭一回見識到。
他雙腿一夾馬腹,火炭龍駒立即放開四蹄,追風逐電般在莽莽平原上奔馳著,轉眼間,已經追上了頤敏格格的紫騮璁。
曉曦晨光中,只見武宣親王的火炭龍駒如一團赤焰,頤敏格格的紫騮璁像一道紫色的月光,在南苑空曠遼闊的草原上策風齊驅,並轡飛馳。
「這兩個孩子,男如龍、女如鳳,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絕配嗎?」
太皇太后微笑地看著獵場中並駕齊驅的那一雙男女,眼光複雜,若有深意地望向了安親王。
「這武宣親王手握蒙古最有實力的鑲紅旗軍權,又是蒙古族中最孚眾望的第一英雄勇士。五年前,他奉詔入京,先皇賜宅院府邸,要他接掌理藩院——你知道先皇的用意是什麼嗎?」
「武宣親王手握軍權,文韜武略,英明有為,是咱們大清朝的一大臂助,然而他終究是外藩親王,如果此人生了異心,將是我大清王朝最可怕的心腹之患。」安親王手撫長髯,沉吟道。「先皇將他從郡王晉封為親王,要他接掌理藩院,主要目的是將他困在京城,削他軍權,讓他不能擁兵自重,生叛亂之心。」
「海東青是世上最猛銳的禽,只能馴養,不能拘禁,否則一旦掙脫樊籠高飛,反噬的力道將更為可怕——尤其這武宣親王,是鷹中的王,囚他是囚不住的,將他困在京城,終非長久之計。」
太皇太后望著碧空中翱翔的海東青,眼光深遠難測。
「安親王,你知道嗎?馴養海東青時最好是雌雄成雙——雌鷹在,雄鷹便飛不遠。」
她回過眼來,望向了安親王。
「大清開國以來,滿蒙貴族聯姻一直是咱們大清的基本國策——哀家有意要頤敏入宮,秩封她為和碩郡主,指婚給武宣親王,讓她和武宣親王一同回歸蒙古大漠。」
太皇太后望著獵場裡正和額豪比賽馳射,神采煥發、容光照人的頤敏格格,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
「況且我瞧頤敏這丫頭,對武宣親王是挺有點兒意思的,難得這世上,還有人能讓頤敏心服口服。依哀家看,這門親事,倒真是天賜良緣——只是讓頤敏遠嫁蒙古,此後天遙地遠,關山阻隔,哀家就怕安親王爺你會捨不得。」
安親王一怔,知道太皇太后既然開了口,自己便無拒絕餘地。他神色一肅,正顏道:「頤敏這丫頭自幼驕縱慣了,向來眼高於頂,一般的王公貝勒,貴族公子哥兒,哪裡入得了她的眼呢?這武宣親王器宇軒昂,允文允武,能征慣戰,是當世最了不起的英雄豪傑。如果太皇太后真將頤敏指婚給他,那也是頤敏的福氣。」
「既然你不反對,那咱們就這麼說著了。回宮後,哀家會擇吉日下旨指婚,命禮部和內務府籌備大婚事宜。你把頤敏送到宮裡來吧,哀家會當作是皇室嫁女一般,要禮部援公主下嫁之例辦理。」
援公主下嫁之例辦理?這可是莫大的榮寵!安親王心中感激,跪叩下去,說到:「謝太皇太后恩典。」
太皇太后露出一抹欣慰慈藹的笑容,望著空中神駿非凡、高傲不群的海東青,輕歎道:「這會兒,哀家總算是放下一樁心事了。」
碧空如洗的秋空中,飄浮著迷濛雲絮,雄鷹回翼凌霄,長鳴數聲,和雌鷹一起隱入了雲層之中。
北京,宣武門內,石虎胡同,武宣親王府
新雪初落,棉絮般的白色雪花漫天飄舞,月光雪色,把大地映得一片琉璃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