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裴意
他俯首,溫柔深情而悲哀的凝視著夏初音,低低說:「而現在,我已經很久沒聽妳唱歌了——我的天使,啞然不歌了嗎?」
夏初音搖頭,淚水滾滾流下面頰,哽咽著不能說話。
「和妳結婚,一輩子守護著妳,是我今生最大的夢想,不過我也明白老天往往是不從人願的。」他深郁而懮傷的眼瞳黑幽幽地望著夏初音。「也許妳和我之問的緣分,不在今生,而在來世。」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我們就要結婚了。」夏初音深吸一口氣,抹去淚水,努力露出燦爛的笑容。「什麼今生來世的?那不過是電影或書上寫來騙人的東西,你也信這一套嗎?」
「人在絕望的時候,什麼都會信!」黎日恩淡淡笑了,靜靜眄著她的神情卻是認真而嚴肅的。
「初音……」他遲疑著,繃緊了神情,眼神中有著祈盼的光芒,猶豫地伸出手,沉啞地道:「初音,我能不能……抱抱妳?』
夏初音全身一僵,不言不動地看著他,一抹惶惑躍上她的眼。
只是一個擁抱,她都吝於給他嗎?她只覺得一顆心惶惶幾欲崩裂,攬住自己的雙臂,想抑住那止不了的顫抖。
沒理由的,沒理由她連一個擁抱都不能給他——只是想到同在一個屋簷下的夜熙,想到他那熾烈而火熱的擁抱,她就無法向日恩定去。
「算了,當我沒說。」黎日恩僵硬的垂下手臂,笑容有些勉強。「晚了,妳去睡吧。」
望著他轉身走開,在月光裡顯得落寞而淒涼的瘦長身影,夏初音喉頭哽咽起來,心中絞著莫名的疼痛,那瞬間,她有著一股想追上去的衝勁——是的,給他一個擁抱,給他一點兒溫暖,如果他想聽她唱歌,那就唱給他聽……
可她,猶豫著,終究沒有移動腳步,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處。
而她不知道這一刻的遲疑,競成了日後她終生無法彌補的遺憾。
銀色頭紗上的鑽石皇冠變幻著流動的光芒,在黑夜裡璀璨地閃著光。
夏初音坐在床邊,靜靜望著放在梳妝?上的婚紗,感覺疲倦而害怕。
這一襲婚紗,像是已經成為她生命裡一場白色的夢魘。
叩門聲輕輕響起,驚醒了她恍惚的神智,這麼晚了,誰會來敲她的門?
「初音,是我。」黎夜熙低抑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焦灼而渴盼的。「妳開門,我有話跟妳說。」
夏初音的心臟在胸腔中狠狠擂擊,她搗住耳,不想聽他的聲音,不想再讓他來擾亂自己的心。
「我不想和你說,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她翻身,倒在床上,拿枕頭搗住臉跟耳。「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妳說清楚了,我卻沒有!妳開門,我還有話要說。」黎夜熙發怒的、不死心地敲著門。
夏初音死命搗住耳朵,卻搗下住那一下又一下執著的敲門聲,一聲聲,都叩著她的心扉。
她咬牙,丟開蒙住臉的枕頭,伸手打開了床頭的CD音響,刻意讓音樂聲蓋過那越來越急促大力的敲門聲。
渾厚明亮、充滿感情的男高音從音響裡傳了出來,瀰漫在黑寂的房裡,正是由帕華洛帝所演唱,「杜蘭朵公主」歌劇裡的——公王徹夜未眠。
敲門聲驟然靜寂,門外再沒有任何聲響,夏初音心冷了,知道他應該是死心離去了。
夜,圍攏沉默的痛楚,帕華洛帚高亢纏綿的歌聲迴盪在室內。
無人能睡,無人能睡,你也是,純潔的公主。在你冷冷的閨房,遙望著星空,它閃爍著愛情和希望……
淚水涼涼流進夏初音的耳朵裡,她在黑夜裡無聲的哭泣著,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鹹鹹苦楚。
夜,在淚水中悄悄流逝,月的光華終於完全散盡。夏初音睜著乾澀的淚眼,看見窗外墨藍色的天空,那是夾在黑夜與破曉之前的奇異色彩,黎明最幽閭的形態。
或許是流了太多淚的緣故,她只覺口渴得厲害,下了床,打開房門,想到廚房倒水喝。
一打開房門,兩道進灑的光芒陡然震懾住她,她對上了一雙深燦炯亮的瞳,在黑暗中,熠熠輝爍地望著她。
她屏住氣息,一顆心彷彿停止了跳動,只能呆愣愣地望著正對她的房門、靠牆而坐的黎夜熙,在他粲然生光的眼裡,泛著一夜沒睡的血絲和疲倦。
他,在她房門口等了一夜?
夏初音只覺神魂俱摧,心痛得沒法兒說話,好不容易干了的眼淚又再度簌簌流了下來。
她轉身想逃回房裡,黎夜熙卻迅如捷豹般地跳了起來,伸手一勾,攫住了她的腰,扭身將她鎖在門板和強健的雙臂之間,夏初音只覺天旋地轉,回過神來時,已經落入他灼熱炙燙的懷抱裡,再也掙不脫了。
「妳不見我,妳真能一輩子不見我嗎?」他俯首,抵著她的額頭,濃烈激狂的氣息燒灼著她的臉。「初音,妳太低估了我的耐性,也太低估了我想要妳的決心,不管妳怎麼說,也不管日恩會怎麼做——我不放棄妳,這一輩子,我絕對不放棄妳!」
夏初音軟弱無力的掙扎著,低嚷道:「放開我,這裡不是意大利,你這麼亂來會被人看見的。」
「那就被人看見吧,我不在乎!」黎夜熙激烈的說,低下頭來,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
在他狂野、撩人心魂的熱吻中,夏初音感覺迷亂而驚慌,卻又無力掙扎,只能和他一起沉淪在這狂熱得幾近絕望的纏吻之中。
他深深地吻著她,舌探入她的唇中,糾纏著她,吞沒她的理智和喘息。
「我要妳,要得我心都痛了。」他在她柔軟嫣紅的唇瓣中喘息低語。「我要妳一輩子在我身邊,我沒法子眼睜睜看著妳嫁給日恩——逃吧,初音,和我一起逃吧,逃開這場妳根本不想要的可笑婚禮,逃開這注定絕望的未來,妳和我一起回意大利吧!」
夏初音陷落在他瘋狂熾熱的吻中,迷失在他溢滿狂情癡愛的眼裡,兩人沉溺在絕望般的纏綿擁吻之中,卻誰也沒發現到走廊盡頭處那一抹清瘦修長的身影。
黎日恩看著房門口那一對相擁糾纏的美麗身影,一股尖銳的疼痛竄過了他的身軀。
他抓住自己的心口,昏亂的、痛楚的、激盪的感受到那狂焰,焚燒著的心完全燃炙在巨大的傷慟當中。
儘管早已預料到,也早已知道了夜熙和初音之間必然互相吸引的情愫,然而親眼看到,仍然敦他難以忍受。
他重重喘息,卻發現自己的心跳急促錯亂得完全不能呼吸。
該放手了,是該放手的時候了,讓他的薔薇盛開,讓他靈魂中的聲音自由高歌他摀住疼痛萬分的心口,尖銳的疼痛攫住了他,然後他感覺麻痺,像盲了一般。眼前陷入一片沈合如大海的黑暗,同時,所有的意識迅速自體內抽離,一切都在瞬間靜止!
他緩緩,緩緩,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時候,他聞到院子裡的梔子花香。這年夏天,梔子花開得特別癲狂,濃郁的香味蒸騰著,天地之間彷彿都瀰漫著那濃得化不開的香氣……
他閉上眼睛,意識飄走之前,他聽到初音淒厲的驚叫,夜熙驚恐的吼聲,還有梔子花落的聲音——
他知道,他再也聽不到下一季梔子花開的聲音了。
急診手術室門口上方的紅燈始終觸目驚心地亮著。
夏初音縮在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身子蜷成一團抖瑟著,無法抑制的抖瑟著。
黎夜熙緊緊抱住她,想止住她的顫抖,卻連自己也抑不住的狂顫著。他想支持著幾近崩潰的夏初音,卻連自己都給不了自己力量。
罪惡、自責、歉悔與內疚凌遲著他的心,他知道他必須承擔起所有的罪責與懲罰——是他,一手造成現在的局面!如果下是他執意糾纏,就不會造成這難以彌補的悲劇過錯。現在他只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昨日……如果能讓他重新選擇,他絕對不會回來台灣。
而現在,只要日恩能夠活著平安度過這一關,他一定立刻對夏初音放手,轉身回意大利,從此不再回來、不再見夏初音!
他怔仲望著手術室門口上端亮起的燈光,等待的時間,每分每秒都漫長難挨得像是一種永無止盡的煎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急診手術室的燈終於啪一聲地熄了,緊閉的自動門開了,神色疲憊的傅醫生和幾個護士從手術室裡面走了出來。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了力。」傅醫生神色灰白,不忍地注視著夏初音和黎夜熙。「日恩心臟病猝發,導致心肌衰竭,送到醫院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
他摘下眼鏡,拭去眼角的淚光,擔任了黎日恩三十一年的專屬醫生,卻眼看著黎日恩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這種沉痛,就算是對於早已看慣人間生離死別的他來說,也是一項難以承受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