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裴意
她被自己的感覺嚇慌了,急忙用力關上落地窗,瑟縮著身子背對窗口,聽著自己猛烈撞擊的心跳聲。
屋內眾人都以驚異的眼光望著她奇特失常的舉動,黎日恩看著她回異於平常的神態和蒼白失血的臉色,禁下住關懷而溫柔地問道:「怎麼啦?初音,妳看到什麼了?」
夏初音按壓著心口,感覺一顆心怦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膛,她搖頭,全身淌著冷汗,身軀掠過一陣又一陣抑下住的輕顫。
黎日恩越過她的身影,望向落地窗外,驀然一怔,眼中閃過複雜奇特而難懂的光彩。
「終於來了……」他的低喃如耳語,輕得幾乎聽下見,臉上神色變幻莫測,在平靜神秘中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深沉淒涼。
那像是一種長久來的等待,終於獲得釋然的淡淡喜悅;又像是一種即將失去手中珍寶,不甘放手的難捨、惆悵和感傷。
「日恩少爺,你瞧瞧誰來了?」龐媽興奮的嚷叫聲一路從門前拱廊傳了進來,她打開王屋大廳的門,一個俊朗燦亮的男子跟著她走了進來。
他一走進大廳,彷彿也把陽光帶了進來一般,空氣頓時明亮燦爛了起來。
「是夜熙少爺啊,十六年來第一次回來的夜熙少爺啊!」
聽到夜熙的名字,夏初音微微屏息,知道這真真切切不是作夢了。她緩緩回頭,撞進了黎夜熙熠熠亮亮的眼眸,那一剎問,她心中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心中蕩漾起複雜難辨的情緒,不知是悲是喜,只感覺細微的汗珠爭先恐後地沁出肌膚。
他果然來了——她早知他是個固執相尋的情人,對感情有著絕對的執著和堅持,絕不會輕易罷手!
她緊咬著下唇直到生疼的地步,極力克制住自己想逃開,卻又想投入他懷中的矛盾掙扎與衝動。
黎夜熙眼裡閃著教人發慌的光芒,黑燦如寶石般的瞳孔中燃燒著噬人的烈焰,旁若無人地咄咄逼視著她。當看到她身上那襲銀緞絲質禮服時,他眼中,火一般的狂了。
他毫不迴避、毫無遮掩地向夏初音走去。廳上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他和夏初音之間那曖昧不明、暗潮洶湧的情愫。
「好美麗的新娘禮服,奸漂亮的新娘子。」黎夜熙帶笑著說,眼中卻凜冽生寒,糾結著受傷與狂忿的怒火,烈焰熊熊地燃向了她。「就不知妳的心與感情,是不是也純潔得能夠配得上這襲美麗的禮服?」
意識到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在他兩人身上,夏初音硬生生吞下了他拋來的怒氣嘲諷與羞辱,她靜靜抹去心頭的冰涼,忍住那股抑不住的疼,臉上綻開了燦如花雪般的笑容。
「你也覺得這襲禮服美嗎?日恩找了最好的婚紗設計師,到巴黎特地為我訂做的。」夏初音漾開一臉的甜蜜與幸福,像個沉浸在愛戀中的小女人般,淺淺笑出了頰畔梨窩。「日恩對我真是好得沒話說呢,他要讓我當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你是特地回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日恩一定會很開心的。我也……很開心。」
黎夜熙如焰陽般的臉霎時間凍成滿臉冰霜,像頭盛怒的獸般,熾烈的傷痛怒火在他眼中激狂地躍動著,彷彿隨時都會控制下住地撲向她,和她一同燃燒成灰燼。
無視於黎夜熙噬人般的憤怒,她旋身,像只翩翩小鳥般飛到了黎日恩身邊,笑出一臉明艷燦爛的嫵媚。
「日恩,我真不敢相信,夜熙竟會趕回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呢,你高不高興?」
黎日恩微微一笑,寵愛地揉了揉她粉嫩的臉頰,邃沉如合海的眼中卻有著不為人知的淒冷與哀傷。
「是我發E-Mail通知夜熙我們要結婚的消息。」他雲淡風清的說出了令夏初音震驚至極的答案。「夜熙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這世上我僅有的親人了,我們結婚的事無論如何也要讓他知道——我只是猜不出他究竟會不會拋下快進入尾聲的歌劇公演,趕回台灣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他抬頭,望向陰鬱沈怒的黎夜熙,微微笑了,那笑意如此神秘、如此幽邃。
「你終於還是來了!」
夏初音只覺得頭疼欲裂,身子搖搖欲墜,她就是要讓夜熙完全沒有阻止婚禮的機會,才會趁著他執導歌劇公演一個月的時間內,急著要跟日恩結婚——誰曉得竟是日恩自行通知了他!
那她這半個月來急著籌備婚禮的忙碌與心血不是全白費了嗎?
她臉色蒼白,指尖泛冶,再也撐不住那偽裝的笑意,她勉強扯起嘴角,說道:「這禮服好緊,我快不能呼吸了,我先去換下這身禮服。」
她轉身,向著服裝設計師說道:「你來幫我換禮服好嗎?我自己沒法子解開背後隱藏式的拉鏈。」
說著不等黎日恩和服裝設計師回答,也不敢望向怒火狂燃的黎夜熙,逃也似地倉皇離開了大廳。
「龐媽,妳去泡茶,順便弄點吃的。周小姐,我心口有些發疼,麻煩妳去幫我拿藥,好嗎?」
黎日恩支開了所有人,等廳中只剩他和黎夜熙兩人時,他才綻開一抹溫暖而飽含情感的笑容,望著黎夜熙。
「十六年不見了,夜熙,你是真的長大了,不向我打聲招呼嗎?」
「大哥,你不能和初音結婚!」這是十六年來,黎夜熙開口向黎日恩說的第一句話。他直視著黎日恩,絕不顧盼也絕不退縮。
「回來之前我先去問過傅醫生了,雖然他不肯明確說出你的病情,但他說你的心臟辦膜已經被綠色鏈球菌感染,形成了小血塊,這些小血塊鬆了之後脫下來,會跟著血液流到各處動脈,甚至破壞你的大腦、四肢和內臟……傅醫生說你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動換心手術。」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是要阻止你和初音結婚,而是希望你能把婚事暫緩,等動了換心手術之後,再和初音結婚!」
黎日恩臉上飄過一抹陰影,神色卻淡然平靜。「傅醫生還告訴了你什麼嗎?」
黎夜熙神色緊繃,糾結的眉眼中有著掩不住的心痛。
「他說你即使動了換心手術,也有百分之七十的機率會因為器官排拒反應而死在手術台上——這是他遲遲下敢為你開刀的原因。」
黎夜熙蹲了下來,直視著半臥在躺椅內的黎日恩。
「大哥,我不想說也不想傷害你,但你真的無法給初音未來,你連自己的未來都掌握不住啊!」他痛切而難抑激動地說。「初音還這麼年輕,她的生命還這麼美好,如果你真的愛她,就該適時放手,給她生存的空間與自由啊!」
黎日恩靜靜望著夜熙,聽了這些話,他沒有震驚,沒有勃然大怒,只有一種深切的惆悵和悲愴,在他眼中隱藏得好深,好深。
「就因為我無法掌握自己的未來,所以我不能再等,不能緩婚禮。」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悲哀而淒涼的笑。「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我的心臟不行了,不知何時會停止跳動?而我這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看到初音為我披上白紗,牽著她的手走進結婚禮堂……難道一個快死的人沒有作夢的權利?我不會在這時候放棄我唾手可得的憧憬和夢想!」
黎夜熙下敢置信的望著他,半晌後才從緊咬的牙關中逸出話來。「大哥,你太自私了,你會毀了初音的一生!」
黎日恩淡淡幽微地笑。「這世上誰不自私?你不自私?你不自私的話就不會回來,不會向我說這些話。」
黎夜熙心中一窒,日恩這些若有深意的話讓他怦然心驚——日恩知道了他和夏初音的事嗎?他知道了多少?
有一瞬問,他幾乎抑下住全盤托出實情的衝動——是啊,放手一搏,向日恩說出全部的事情吧!只要日恩知道他和初音彼此相愛,他會成全他們的!
黎日恩半垂下眼簾,神態靜寂而冶漠地望著膝上攤開的拜倫詩集,頁扉上的詩句躍入了他的眼簾——儘管我不為別人所愛,我還定在愛別人……
他砰一聲合上了詩集,抬起頭來望著神情矛盾而激烈痛苦的黎夜熙。
「還記得以前我們曾一起朗誦過拜倫的詩嗎?」他輕輕微微地笑,低低喃吟出了歌唱般的詩句。「儘管我不為別人所愛,我還是在愛別人……」
黎夜熙一怔,接著念了下去,童年回憶霎時流回心中,讓他露出一抹朦朧笑意。「我對你最後的懇求,只求你不再愛我,我知道你會允諾,因為你還愛我!」
「我記得你教我念這首英文詩,然後我教你騎腳踏車,接著你發了病,跟著我就被送到意大利……」他眼中閃過一抹烏雲,隨即掩飾。歎息般地道:「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我竟然還記得這首詩。」
「你被送走那年,我曾試著去追你。」黎日恩望著他,眼中有種莫名的傷感,蒼白的面容卻顯得平靜。「有些話現在不說,我怕我再也沒機會說——該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這十六年來,我心裡一直懷著對你無法彌補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