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裴意
她站起身來,向著那太監款款拜下身去:「我今日能有入宮刺殺皇帝的機會,全仗樊公公成全。不管大仇是否得報,昭陽今日只怕無法活著出宮——樊公公相助之恩,昭陽在這裡先行謝過了!」
那太監急忙扶她起身,心中一酸,眼眶不禁紅了:「君姑娘千萬不要這麼說,君大人生前對樊德曾有救命之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助你報君大人冤死之仇啊!」
「我要報的豈只是先父冤死之仇?」那少女聲音平靜幽忽,緊咬的下唇卻已經咬出了猩紅的血絲,兩排貝齒緊緊咬合著,「還有揚州上萬無辜慘死的百姓性命啊!」
這少女正是君昭陽。她眼神淒離飄忽,彷彿又回到了一年前揚州屠城那個夢魘般的夜。
那個夜裡,火光燒紅了天。打著鳳翔皇子旗幟的禁衛軍在城裡燒殺擄掠,屠戮百姓,並放火燒宗廟官府,揚州城,一夜盡成焦土。
當君昭陽趕回城裡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那曾經有著最繁華街道、精緻樓閣,詩人筆下爭相傳誦的美麗揚州,怎會一夜之間變成了屍骸遍地、哭聲震天的鬼城?
然而更殘酷的人間慘劇還在知府衙門裡等著她——當她趕回府衙時,所見到的,卻是君之謙那無頭的屍身;而當夜曾和她一同遊湖放燈的少女們,一個也沒能安然返家!
「一年前,皇上聽說君大人要造反,所以派鳳翔皇子領兵前去鎮壓屠城。」樊公公歎息道,「三天後,鳳翔皇子提著君大人的頭回宮覆命——我中濴不幸,暴君無道,再加上一個助紂為虐的鳳翔皇子,只怕百姓永遠沒有安身立命的一天啊!」
「鳳翔皇子……」君昭陽美眸中燒灼著仇恨的烈火,溱鳳翔——她的殺父仇人啊!「是他奉了狗皇帝之令領兵屠城,是他砍了我阿爹的頭!一年前我曾向蒼天立誓——今生今世,必要他和溱泓那狗皇帝償還揚州血仇;我要他們以血還血,以命償命……」
她慘然一笑,淒恨道:「只可惜鳳翔皇子始終躲在深宮內苑,不出宮門。今日我就算能夠殺了狗皇帝,只怕也無法活著出宮——鳳翔皇子和我之間的殺父之仇,恐怕我今生是報不了啦!」
「殺不了鳳翔皇子打什麼緊?他也是奉皇帝的命令行事,我中濴的災難全由暴君而起,能殺了溱泓那狗皇帝才是最要緊的事!」樊公公歎息道,「這一年來,各地官府都在追緝你這個漏網的知府千金,而你居然能逃出揚州,毫髮無傷地避過追捕,想必是君大人在天之靈庇護著你,不忍心看著君家的血脈就此斷絕……」
他望向君昭陽,猶豫地道:「君姑娘,你可要想清楚,這到迎暉苑刺殺皇上,不論是否得手,肯定無法逃過宮中的禁軍追捕……你這一去,是絕無生還的機會啊!」
君昭陽一陣恍惚,感覺到一陣冰涼溫潤的觸感熨貼著胸口——是玉,是她貼身藏著的那塊九鳳玉珮;她十分清楚明白,這一年來無數次救了她性命的,是這塊鳳凰佩!
揚州屠城三日,她曾數次遇見凶狂殘暴的禁衛軍,可那些殺紅了眼的禁衛軍一看到她胸前的王佩,竟無人敢為難她;這一年來,各地官府追緝「叛賊之女君昭陽」,每逢官兵盤查身份,她只要亮出這塊九鳳佩,官府兵馬總是對她的身份問也不問,便揮手放行。
她當然清楚官兵們怕的不是這塊玉珮,而是玉珮的主人——想起在瘦西湖上所遇到的那個尊貴俊美、宛如天上鳳凰的神秘男子,她心中驀地湧上了一股甜蜜,一陣酸楚,一縷淒傷。
那是一種細細微微的疼,就像他用針在她心口刺了烙印,只要一思念,便會牽動她心頭那份尖銳卻又甜蜜的痛楚……
那一夜邂逅的種種情景,總是時時在她眼前清晰浮現,卻又恍然若夢——今生,她怕是無法再見到他了吧?
而他,可會記得曾在瘦西湖上遇到一名女子,撿了她的姻緣燈,贈了她一塊玉珮,還曾和她有過相濡以沫的親呢纏綿?
溫熱酸楚的情緒在她胸中翻湧著,她只覺視線模糊,淚水湧上了眼眶。
樊公公自然不知道她千回百轉的女兒家心事,見她眼中泛上淚光,只當她是怕了,便溫言道:「君姑娘,你如要後悔,現在還來得及。我會設法帶你出宮,刺殺皇帝之事,就此作罷吧!」
「就此作罷?樊公公,你可知我為了這一天,費了多少的心血?」君昭陽眨去眼中淚光,神色變得冷厲而決絕,「我逃離揚州,隱姓埋名,趕到無錫,向秦家告知婉儀妹妹因揚州屠城而生死不明的噩耗。我千求萬求,在秦家門口跪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求得秦家人原諒,答應讓我頂替婉儀妹妹的名,在今年進宮來晉選秀女。這一年中我拜師學舞,托人入宮找您,求您在我入宮時擔任我的內應……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她望向樊公公,明亮的眼中有著誓死的堅決:「我不只是為了報父仇,報揚州屠城之仇,更是為了全中濴的百姓——只要暴君一日不死,我中濴百姓就永無寧日!只要能夠殺了溱泓那個狗皇帝,死我君昭陽一個人算得了什麼?」
樊公公動容,躬身向君昭陽拜倒在地:「君姑娘,你這份豪志節氣,連男子漢也要自歎弗如!我樊德在這裡代中濴的百姓多謝你了!」
君昭陽連忙扶他起身:「樊公公,您真是折煞昭陽了。」
「轎子已經在映月樓下等了。」樊公公眼中淚光隱隱說道,「我會先去迎暉苑中等候,並藉機調開守衛的侍衛,等宮轎把你送到迎暉苑後,你見了皇帝,不管刺殺是否得手,一定要設法逃走,就算生機渺茫,你也絕不能束手待斃,知道嗎?」
君昭陽點了點頭,感受著胸前玉珮的冰涼與溫潤,驀然綻開一抹燦亮明妍的笑靨,轉身走下映月樓。
看著君昭陽臨行前那燦麗妍絕的一笑,樊公公只覺熱淚漫進眼眶,因為那笑容太美,有著訣別的意味,他十分明白,君昭陽這一去是沒有生路了。
他舉袖拭去淚水,急急跟下樓來,只見四個宮監抬了一頂軟轎,將君昭陽扶入轎中,他急忙趕在前頭,領著轎子繞過十二道宮門,往迎暉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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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暉殿裡,花光滿室,金蓮生光。
斜臥在軟榻之上的泓帝看著手中的秀女名冊,再望向拜伏在階前的三十個妙齡少女,不甚滿意地搖了搖頭,道:「今年中濴四十州縣所選出的兩千名秀女,其中最美麗的三十名秀女就是這樣了嗎?我中濴沒有美人了嗎?」
他身旁隨侍的內監總管連忙道:「今年的秀女魁首秦婉儀姑娘已在殿外等候召見,聽說她不但艷冠群芳,還擅長早已失傳的漢朝飛燕之舞,絕對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哦,你是說漢成帝的皇后趙飛燕所跳的舞嗎?這世上還有人會跳飛燕舞?」這下子泓帝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來了,急切道,「那就快宣召入殿啊!」
「奴才這立刻宣她人殿。」內監總管揚聲道,「宣,無錫秀女秦婉儀入見!」
他話聲方落,樊公公已領了一個體態窈窕、婀娜輕盈的絕美少女從殿外走了進來。
泓帝只覺眼前一亮,只見那少女神清似水,貌艷如花,果然是一個美麗絕倫的絕代佳人。他嬪妃雖多,卻未曾見過這樣的人間絕色,一見之下不由得心神激盪,魂兒都飛了,瞇瞇笑道:「好一個美人兒,走近前來,讓朕瞧清楚些。」
那少女走到玉階之前,款款下拜,說道:「臣妾秦婉儀,無錫人士,今年剛滿十七,值陛下旨意,點選秀女,上冊入宮。」
她才至階前,泓帝便覺有一種如蘭似梅的香澤撲至鼻中,令人心醉,再聽她溫言軟語,聲音甜婉,更是喜歡,只覺魂兒都酥了,笑道:「好好好,好一個秦婉儀,果然是天姿國色,謫仙下凡,朕一生中見過無數美人,卻沒一個兒及得上你一半美麗!」
「皇上過譽了。」身穿雲英紫裙,碧瓊輕綃的君昭陽嫵媚一笑,軟語道,「臣妾為了討皇上歡喜,特地苦練了飛燕舞,這就表演給皇上瞧,好嗎?」
泓帝見她秋波流轉,嬌腮欲暈,早已神魂飄蕩,心癢骨軟,這時聽她這麼說,便笑道:「你用不著跳舞,朕也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不過既然你為了朕,費心練舞,那就跳吧!不過你可別累著了,朕可是會心疼的!」
樊公公示意一旁的御樂班吹笙奏樂,只聽悠揚的樂音響起,君昭陽寬抽一揚,翩翩舞了起來。
只見她輕如飛燕,腰肢婀娜,不停地旋轉,髮絲飛揚,像一朵漣漪花。
她迴旋到泓帝身前,舞姿蹁躚,泓帝只覺香澤襲人,神魂迷醉,禁不住摟住了她纖纖不足一握的細腰,笑道:「不要跳了吧,這麼細的腰怎麼禁得住?只怕要折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