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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文 / 裴意

    「我很久沒有過這種溫暖的感覺了。」商無憶捧著盛著粥的湯碗,出身富豪名門世家的他,幾乎不曾吃過這種大眾化的平價食物。他側過臉,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殷詠寧,唇畔綻開一抹溫暖而優雅的笑容。

    「你吃得這麼快,不怕燙著嗎?」

    「我在法國住了五年,幾乎都快忘記熱粥的味道了。」

    殷詠寧吃完碗中的最後一口粥,心滿意足地歎息道:「大家都說法國是美食的天堂,可是我在法國五年,連作夢都想著台灣的清粥小菜、燒餅油條。」

    她抬起頭來,向著商無憶漾開一抹笑。

    「我來香港這幾天,最開心的就是可以天天吃到各式燒賣和煲仔湯。我最喜歡去大排檔吃東西,感覺好像回到了台灣的路邊攤。」

    商無憶望著她甜美可人的笑容,心中一動,瀰漫在他心底的溫暖讓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臉,輕吻她光潔的額角。

    殷詠寧心中狂跳,燒躁了耳根子,臉上像開了一朵桃花般,灼灼燃起一片艷紅。

    小艇緩緩開出擁擠的塘口,一圈圈的漣漪在海面上散開,籠罩在月光下的海水呈現兩種顏色,近處是琉璃青,遠處是土耳其藍,天空閃爍的恆星在浩渺無邊的海洋上發著光。

    殷詠寧倚著船舷,凝視商無憶映著粼粼水光的高貴側臉,水波蕩漾,她感覺自己的心也在柔柔蕩漾……

    是這般海風醉人的夜,溫暖了心與心的疏離──這是她認識商無憶以來,感覺和他最接近的一夜。

    「你知道嗎?以前的人相信人死了以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永遠守護著心愛的人。」

    她伸手入水,雙手合掌,掬滿了盈掌的海水,像一窪小小的水池,輝映著天上的星光,送到商無憶眼前。

    「我相信你母親也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守護著你的幸福,你的命運──也許你會覺得這種傳說太無稽、太孩子氣,可是我還是要送你這樣的星光。」她蜜綿溫柔的聲音就像冰糖糯米藕,融化了他的心。

    「我也想告訴你,愛就像是白天裡的星星,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可是我們都知道它確實存在著──只要你用心感受,一定能夠發現到它的存在!」

    她將掬滿海水的雙手攤開在商無憶面前,水,漸漸從她指縫間流逝,在她掌心中的海水漏光之前,他確實看到了銀璃般的滿天星光。

    商無憶怔忡地望著她柔皙粉紅的掌心,一種滿溢的溫暖和感動,再度流過他的心口。

    他抬起眼來望著殷詠寧,明月映著她的臉,釀成了她兩頰淺淺醺醉般的笑意,也映出了她眼中毫不保留、毫不畏怯的情愫。

    她從不掩飾喜歡他的情感──因為喜歡他,所以她不顧一切地靠近他,給他溫暖;也是因為喜歡他,所以她眼中的神情總是懸蕩在歡喜與悲傷之間,浮沉在期待與害怕受傷害之間,如此勇敢卻又如此脆弱。

    他感覺到自己是被她如此真心誠意、無私無求的喜歡著。這份美好溫暖的感覺,甚至可以支撐他走過生命中的冰原。

    這女孩,是上天恩賜給他的救贖──她懷著滿腔的愛意及溫柔,來給他光芒和溫暖,拯救他的靈魂不致永遠沉淪於冰冷黑暗的地獄底層。

    他感到眼眶微微濕潤了,不自禁地用大手合住她的雙手,將她的柔荑包攏在他的掌心之中。

    一種奇特的、令人震撼的溫暖電流,從彼此的掌中傳過,流遞全身,兩人同時一震,都感受到了心靈上的那種撼動和激盪。

    「自從我母親死後,我再沒試著去愛一個人──因為不愛,就不會失去,不會受傷害。」他緊攏著殷詠寧的雙手,眼神迷離幽深,縹緲空洞。

    「所有人都說我沒有心,不懂得愛──但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永遠去愛另一個人,因為人心是如此善變,愛情到頭來終究會從我們手中失去,背棄我們。」

    他唇邊扯起一抹輕淡的笑,笑意即沒有到達他的眼睛,神色肅冷得令她心悸。

    「我父親娶過三任妻子,三任妻子都為他帶來難以估算的商業利益,也各為他生了一個小孩,三個小孩年齡相近,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在第一任妻子生下我大哥後,立即離婚娶了我那有英國貴族血統的母親,可是同時間又在外面養了一個情婦,生下了我的異母妹妹。」

    他瞳中燃起譏誚而深刻的光,像冰焰。

    「由於我一出生便被內定為商家的繼承人,所以我自幼便被送往英國接受繼承人教育,而我母親一直陪伴著我住在英國。那十年中,我父親的情婦公然住進商家大宅,以商家女主人的身份出入香港各大政商名流場合──而當我母親死後,我父親立即將情婦扶正,給了她名副其實的商家女主人身份。」

    他注視著殷詠寧,微微冷笑,神色寒冽。

    「你知道嗎?在有錢人的世界中,婚姻只不過是權勢利益,身份地位的結合,而愛情更是展示財富權勢的象徵。」他眼中亮著譏諷的光芒。「有錢人養情婦,除了貪戀美色外,更重要的是展現自己的經濟實力和手腕。所以香港的商界名人、公子哥兒特別喜歡追求女明星,包養女明星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財富權勢所換來的男歡女愛,是金錢權力與性愛的遊戲。有誰會真正相信「愛」這個東西?」

    「你也是這樣嗎?」殷詠寧望著他碧暗幽邃的眸,輕聲問:「你也認為愛情只是展示財富權勢的象徵,是金錢權力與性愛的遊戲嗎?」

    在遠方燈塔的回光閃爍中,商無憶碧藍的眸光轉為全然的黑暗。

    「我不相信愛情,也不玩愛情遊戲。在我的生命中,只有恆憶集團才是最真實也是最重要的──我自幼所受的教育都是為了接掌恆憶財團做準備,而我也以為我可以一輩子只為著恆憶集團活下去。」

    他回過頭來,臉上的神情卻是一種長夜漫漫之後的孤獨、疲累和寂寞。

    殷詠寧屏息,彷彿看見了他內心世界裡那片荒煙蔓草的枯索景象──這個人,不論是容貌、家世、教養、丰采氣質都完美得無懈可擊。他看似擁有世人所稱羨的一切,卻又似乎一無所有,因為他是這般孤獨地懸宕在寂寞的絕崖之上。

    他雖然站在世界的頂端,卻不曾擁有過愛情,也不曾有過幸福。

    「對我來說──人生,愛與不愛,都是一陣煙、一場夢。到頭來什麼都捉不住、留不住,什麼都是空的。」

    商無憶將她的手心貼到自己頰上,柔柔摩挲。溫燙的氣息從她手心傳過來,從他臉上往寂冷的心頭蔓沿,暖暖的,似乎就待在他心口不走了。

    「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說我無心無情,我也不曾愛過任何人,但是現在的我卻想賭一賭──賭自己有沒有心,賭自己還能不能愛?」

    他俯下臉,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碧邃如千潯之海般的眼,深深地望進了她的心裡去。「你,願意陪我賭嗎?」

    「賭什麼?」殷詠寧暈眩地問。他高挺如刀雕的鼻就抵著她的鼻尖,呼出的熱氣繚繞在她臉上,她呼吸促亂,一顆心絞絞緊張起來,腦中鼻端盤旋著的,儘是他身上迷魅而神秘的男性氣息。

    「賭──人生之中,有沒有愛情;賭──我能不能愛上你。」

    他低沉如大提琴般的慵懶嗓音宛如深夜翩然而至的魅惑,在黑夜的潮水聲中,呈現一種誘惑般的波動氛圍,迴盪在她的耳畔,讓她的心隨之顫抖。

    「我……我不明白,這要怎麼賭呢?」她顫聲問,深深呼吸,想平復狂亂激烈的心跳,吐納間卻儘是吸入了他性感魅惑的氣息,這樣的氣息交纏,幾乎跟接吻一樣親匿醉人,她神智飄飄然恍惚了。

    「我會試著敞開心去愛你──我們以一個月為限,如果你能讓我愛上你,便算是你贏了,我會給你我的一生!」

    商無憶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輕柔地,用鼻尖摩挲著她柔嫩的臉頰,用臉頰偎著她的頰,耳鬢廝磨著。

    「如果你不能讓我愛上你,便算是你輸了,換你給我你的一生!」

    他光潔的面孔和微現的鬍渣廝磨著她柔嫩的面頰,殷詠寧微微喘息,胸中湧起一種柔軟與粗糲的輕微不適與懊熱,彷彿某種她從未體驗過的燥熱情慾正狂亂地想從靈魂深處掙脫出來。

    「這樣子賭法──怎麼算都是我輸。」她微喘,玫瑰般的嫣紅色彩醺上了她的臉頰。她勉強從暈眩混沌的神智中擠出一絲清明,似真若假地埋怨抗議著這場賭局的不公平。

    「是你輸,可是我也沒贏。」商無憶輕笑,溫熱的唇輕緩而誘惑地落在她額上、眼睫、鼻尖,在她臉上拂吻著火熱的氣息,騷亂著她敏銳的感官知覺。

    「我們之間,不管誰輸誰贏,同樣必須付出一生。」

    「一生?一生太漫長了──我從沒想過可以要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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