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裴意
凝暈般的月光映照在她弧度優美的面頰,柔柔髮著亮。商無憶深深凝視著她柔美清甜的笑容,還有她澄澈眼中毫不掩藏的純真情感,心中微動,一種溫暖綿密的火焰,徐徐在他心頭竄燒起來,暖呼著他向來冰寂幽暗的心。
他俯下臉,深深地注視著殷詠寧,一雙深邃的眼裡閃蕩著異樣的光,像星星的光芒。
街燈照得四周的海霧泛起黃光,迷濛之中,甚至連公園廣場的另一頭也看不見了,這寂夜的世界裡,彷彿只剩下了他和她兩個人。
水霧朦朧的港灣裡,船笛聲銳利地劃破夜空。商無憶凝視著港中來往不絕的船隻,眼中似乎也罩上了一層迷霧。
「這樣的夜晚適合散步。」他極有紳士風度地向著殷詠寧伸出了手,低醇如酒的聲音迴盪在夜色中。
「你願意陪我,走一段路嗎?」
第四章
銅鑼灣避風塘
商無憶和殷詠寧走在防波堤上,注視著月夜下的港灣。各式船隻和遊艇泊在塘上,在海潮中發出輕微的聲響。
沿街的屋舍都已岑寂,但海港的燈光仍然燦爛輝煌地閃爍著。
「你知道嗎?大海的味道,在新月和滿月時是不同的。」殷詠寧深深吸嗅著空氣中腥鹼的海風氣息,抬起頭來看著檸檬般的半弦月光,朦朧、暈淡而神秘的月色浸透了他們兩人一身。
「以前我在台灣時,也是住在海邊,我很喜歡海的味道。」
她側過臉,向著沉默的商無憶綻開一抹甜蜜的笑容。
「所以我在香港這幾天,每天都會來看海。而香港的海好熱鬧,來來去去的船隻和徹夜燃燒的燈海,讓人好像在黑夜的海裡看到了一顆熠熠發光的珠子──我終於明白香港為什麼會被稱為東方之珠了!」
她雪淨的容顏沐浴在月光之下,清新脫俗得令人屏息。「香港真的好像一顆會發光的明珠,徹夜不熄的燈火,把黑夜照耀得比白天還要燦爛美麗。」
「香港是個不夜城,也是個機會之島,只要肯努力,人人都可以在這個島上竄出頭來。」商無憶霧碧的眸子漾開如深幽的湖水,冷冷沉沉,闇不可測。「是這樣的燈火輝煌及充沛的經濟活力,造就了香港的美麗與繁華──可是面對著九七的陰影,一旦香港的經濟崩落,這顆東方之珠,就會像地上一顆毫不起眼的石頭般,失去它所有的光彩與價值。」
他回過頭來,注視著殷詠寧,神色幽沈冷漠,微皺的眉頭似乎鎖住了一種隱密沉重的負荷。「而我,不能讓恆憶集團跟著香港一起沉了。」
「你對香港的未來這麼沒信心嗎?」殷詠寧好奇地問,然後漾開一抹歉意的笑。「抱歉,我不是香港人,不能瞭解九七對香港的影響──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你認定香港會沈呢?」
商無憶沉默,凝望著避風塘裡停泊的各式船隻,眼神深冽迷離,彷彿隱藏著不欲人知的秘密心事。
「我不是認為香港一定會沈,而是恆憶集團對我有著像生命一樣重要的意義,我不會拿恆憶集團去搏香港不可知的未來。」半晌後,他終於開口了,冰沈的低語沒有著落,彷彿隨時都會消散於空氣之中。
「就算會造成香港經濟上的衝擊,就算會讓許多人傾家蕩產,我也要保住恆憶集團。」
暈藍般的月色映照著他冷峻高貴的俊美容顏,看起來既遙遠又疏離,而他毫無溫度如暗夜旋律般的清寒語調掩抑在浪聲之下,是一種能夠凍結心扉般的冷。
一瞬間,殷詠寧又感覺到兩人之間那無法跨越的距離。這一刻,她感覺他離她是如此之遠,無法懷抱,無法接近。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深海般無垠無底的眸,那霧綠色和深墨色融合的波光,在神秘闇邃中竟隱隱含著一種不為人知的憂鬱和孤獨。
殷詠寧屏息,宛如被他冰鎖的眼綰住一般,一股心疼的情緒從胸中泛漫開來。
眼裡的光會漾起心泉的秘密──看著他的眼,她彷彿聽到了他內心裡,寂寞敲響的回音。
「你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寂寞?」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撫上了他的臉,纖細嫩白的手指輕掠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額。「你看起來,為什麼這麼不快樂?」
這個舉止優雅,丰采出眾,看似完美得無懈可擊的男人,在他那高貴無瑕的外表下,有著一個不為人知、不容人接近的寂寞靈魂。
商無憶一震,捉住了她細瘦的手腕,不讓她碰觸自己的臉──因為她的撫觸,彷彿可以觸到他的內心。
「別靠近我,別研究我。」他的聲音闇沈微啞,清冽的眼裡亮起了警告的光芒。「不要逾越了你不該跨越的分際。」
在他冷冽而無情的眼光下,殷詠寧只覺像是有只無形的手揪緊了她的心臟,壓迫得她幾乎窒息。
「人家都說眼睛是靈魂之窗──而我從你的眼裡,看到了一個寂寞的靈魂。」
她澄澈晶瑩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像要直直望進他的瞳眸深處裡去。
「當一個人直視著另一個人的眼時,他無法說謊,無法隱瞞任何事。所以你的眼睛,隱藏不住你的寂寞。」
她用沒被捉住的另一隻手,輕輕覆上了他的心口。「我知道在你極深極暗的心裡,有著不能碰觸的傷口。而我只想知道,像你這樣一個站在世界頂端的人,為什麼竟會如此的不快樂?」
商無憶眼神攏上了一層深不可測的寒霜,被她溫暖手心覆住的心口暗潮洶湧,他不自覺地握緊了她纖細瘦弱的手腕,神色肅冽得令人心悸。
「你想揣測我的心嗎?為什麼對我充滿了好奇呢?」他氣息冰冷,盯著她澄澈如水的眸,陰鷙幽沈地道。「為什麼不顧一切想探索我的心事呢?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卸下我的心防了嗎?」
他的手勁使得這般大,幾乎要捏碎她的手骨一般,殷詠寧擰起眉咬著唇,忍著那椎心般的疼痛。
望著他籠罩著冰冷與空洞迷霧的深眸,殷詠寧心中掀起一種無言的的疼痛。
這男人,將自己的心隱藏得這麼深、這麼沈,不讓人碰觸,不讓人懂──而她,多希望能夠走進他的內心,分擔他的心事,撫慰他的寂寞。
「我對你,不是好奇。如果你不願意,我就絕不觸及你的心事。」她咬緊了嫣紅的唇瓣,卻抑不住心中那股針縷般尖尖細細的刺疼。
「我只是希望你能快樂些、開心些,不要看起來這麼的──寂寞!」
如月光一般璀璨的淚珠滾落了她的面頰,銀閃閃的,像她毫不掩飾的情意,如此晶瑩、如此珍貴、如此美麗。
商無憶動容,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震動了,一股暖流沖刷著他的心牆,在他胸中激盪起莫名的波濤洶湧。
他怔忡地鬆開手,望著她雪皙腕上的瘀痕,好半晌,他只是盯著那塊烏青的傷痕,不說話。
驀然,他俯下頭,溫柔地吻住了她手腕上那圈觸目驚心的瘀紫。
他灼熱的呼吸及濕潤的唇觸,印在她手腕急促跳動的脈搏之上,殷詠寧心中一顫,像是有股奇異的電流,從手腕內側襲向她的心口,震得她整顆心,微微發麻。
一股熱流衝上了她的臉,她只覺雙頰發紅髮燙,整個人不能控制地灼熱起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的手勁這麼大,你該提醒我放手的。」商無憶聲音暗啞,眼神晦暗迷離。
「不要對我太好,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為了保住恆憶集團,我什麼事都能做,即使是把香港推入經濟崩盤的深淵裡,我也完全不會在乎。」
他放開了她的手腕,轉身走開。
殷詠寧輕輕按住自己被他親吻過的手腕內側,他唇的溫熱似乎猶存在她的腕心之中,一種情悸的顫抖,傳遍她的全身。
她怔忡地看著他冰冷落寞的背影逐漸走遠在夜裡的防波堤上,心頭一股莫名的疼湧上來。
「你說你不在乎,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不在乎。」她對著他走遠的背影大喊,邁開細碎的跑步,執著而毫不放棄地追在他背後。
「我知道你不是一個絕情的人,否則當初你不會冒著受傷的危險,從我的腳踏車底下,救了一個小孩。」
她追逐的足音響在石鋪的坡道之上──要追上他,不能放他一個人在黑暗孤獨的世界裡沉淪,不能任他的心,封鎖在層層桎桔的冰窖底層。
「你想要扼殺自己的靈魂,但我永遠記得那個在格拉斯救過一個小孩的商無憶,我不會看錯人,我也不會輕易就愛上一個陌生人,我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在格拉斯那個像守護天使一般的商無憶。」
商無憶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優雅冷寒的背影在黑暗裡孑然孤立,有種說不出的孤獨和寂涼。
殷詠寧氣喘吁吁地在他背後止住了追逐的腳步,望著他不肯回頭的背影,一種心疼的酸楚,佔滿了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