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弱水
「你不能就直接這樣脫……」她羞得連脖子都紅了。
「不然要怎麼樣?」
「你拿被子遮著……」她抱起床腳的另一床棉被蓋住他腰部以下。
他撇撇嘴,咕噥道:「真是麻煩。」
怕水真的冷了,而且上身也開始感到冷,他趕緊忍著痛,以最快的速度脫下褲子放在床邊。
「快點擦!」他雙手環在胸前,企圖讓身子暖一些。
黎海晴趕緊將布巾浸到已然變溫的熱水裡,快手快腳地擦拭他的身體,眼睛瞟都不敢瞟他的胸膛,但這麼一來難免碰到他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好痛!你做什麼?」
「對不起……」她羞怯地瞄了他的胸膛一眼,只見胸前一道傷口稍微裂開。
他將眉頭粥得緊緊的,抿著嘴不說話,只是不滿地瞪著她。
怕再碰痛他的傷口,黎海晴只好睜大眼盯著他的胸膛,眨也不敢眨,怕一眨眼就會失去睜眼的勇氣。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再沒弄疼他。
看著他的胸膛久了,她的羞怯漸漸退去,這才發現他的皮膚又白又光滑,更加證明了他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就不知像他這種人為何會參與戰事。
擦好了上身,她應該著手擦拭下身,但是不管她如何說服自己,她都做不到,只好紅著臉要阿煒自己處理,自己則躲到廚房。
雖然不甘願,可是他只好一邊埋怨,一邊接過布巾,認命地自己動手胡亂抹一抹。好在他雖不方便抬手,還能自己擦下身。
擦好了,也穿上了褲子,他便將黎海晴叫出來,要她幫忙抹藥裹傷。
有了先前盯著他胸膛的經驗,這一次她不再羞怯,很快地幫他抹好了藥,也包紮完畢。值得慶幸的是,他的下身沒有傷口,免去了她必然的尷尬。
折騰了大半天,天也晚了。雖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可是為了避免浪費蠟燭,她邊催他早早睡覺,自己則燒了一爐炭火放在桌底下,然後拿了棉被裹在身上,準備趴在桌上睡。
正要睡時,他卻發出了異議。
「喂,你不要睡在我前面!」他皺緊雙眉,不悅地看著她。
「我只有這間房,你要我睡哪呢?」她拉緊身上的棉被,頭趴在桌上,不怎麼在意他的無理取鬧。
「我不管那麼多,總之你不要睡在我面前!」真是寒酸的女人!
她秀眉微皺,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就去睡廚房的地上,那樣就不會看到我了。」說完,她便吹熄燭火,自顧自地睡去了。
阿煒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乖乖閉嘴睡覺。
先前怕阿煒傷勢有變,黎海晴不敢隨意出門;但是過了幾天後,黎海晴見他的傷勢頗有起色,決定再到鎮上買些東西,順便再請大夫來看看。
「我不在的時候,你記得好好待在床上,如果有人敲門,你不要開門也不要應答,知道嗎?」
「你要說幾遍呀?知道了啦!」他不耐煩地撇嘴,心裡打定了唱反調的主意。原本她不囉嗦,他也不會動手開門,現在她越是提醒,他越要跟她作對。
看他的表情,黎海晴就知道他絕對沒有聽進去,說不定還存著相反的念頭,於是她臉色凝重地道:「最近朝廷和叛軍在交戰,我遇到你時,你身上穿著戰甲,肯定也是參戰的軍人,只不知你是皇軍或是叛軍。前幾日我到鎮上時,聽說叛軍已被消滅,朝廷正在緝拿餘黨。萬一你是叛軍……」
「哼!我怎麼可能是叛軍。」
「你怎麼能肯定呢?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他斜睨著她,語帶挑釁地問:「既然你認為我可能是叛軍,為什麼你還要救我?難道你不怕被扣上窩藏亂黨的罪名?」
「怕。可是我不能不救你。」她微微一笑,神態安然。
他聞言一楞,斂去原先的敵意:「為什麼?」
「就算你是叛黨,你的性命依舊是可貴的,我不能見死不救。」黎海晴由衷地說。
「你……」他頭一次不帶怒氣和不屑正眼打量她。雖是荊釵布裙,卻無損她良好的氣質,稍嫌枯黃的臉也掩不住她哞中的溫潤光華……她似乎並不是他原先想的那般,只是一個鄙陋無知的村姑。
「我該走了,你好好休息。」
發現他的態度有所轉變,她露出微笑,安心地出門。
望著門隔絕了她的身影,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白皚皚的雪地,孱弱的身影在風雪中艱難地行走著……
他用力甩頭,匆匆拋開腦中的景象,硬是抑下心中突然升起的莫名感覺,暗斥自己胡思亂想,將思緒轉到其他方面。
他躺回床上,盯著屋頂,喃喃自語:「她說遇到我時,我穿著戰甲,應該是參戰的軍人……可是我到底屬於哪一邊?叛軍?不,不可能!我絕對不是叛軍!」即使失去記憶,他依舊毫無懷疑地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絕不是叛軍。
那麼,他就是皇軍了。
他是誰?為什麼會流落到這邊?剛剛黎海晴明明說皇軍勝了呀……
對記憶的渴求促使他努力地回想,試圖捕捉腦海中殘存的影像。
殺聲震天的戰場,被鮮血染紅的雪地,羽箭、長矛、盔甲……一幕幕景象重疊錯雜,卻理不出頭緒,只讓他感到頭痛欲裂。
為什麼想不起來?
明明有無數影子存在腦海中,卻捉不住、摸不著,只能看著它們被彼此碰撞,然後變成碎片,消散……
殺了他!
突然,一個充滿恨意和瘋狂的聲音像閃電般劈進他腦海裡,他忍不住微微一顫,抱著頭呻吟。
誰?是誰的聲音?是誰在說話?
「到底是誰……」好耳熟的聲音……
放箭!統統把箭對準他,誰殺了他,本王重重有賞!
「為什麼……」誰這麼恨他?
只要殺了他,其他都別管!放箭!放箭!
伴隨著瘋狂的宣告,一張猙獰恐怖的臉孔閃進他腦海中,那人的雙眼被仇恨的血絲染紅,站在幾名士兵中間狂笑嘶吼,右手揮舞著沾滿血跡的長劍,像是要一劍刺向他——
「不!」他閉上眼,抱頭大喊。
瞬間,所有的影像和聲音都消失了,他的腦海中又是一片空白。
他無力地鬆開手,整個人癱在床上喘氣,短短的剎那,卻像是經歷了一場激戰般疲累。
「是誰……這麼恨我?」為什麼他會覺得那人很眼熟?那是誰?
戰場是兩軍交戰之所,為什麼他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敵軍的目標?
那人很恨他,這是可以肯定的。可是,為什麼恨他?
想到這一點,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竟是止不住的悲傷……不是因為被人所恨,而是因為被那人所恨……
為什麼會這樣?
他只能對著空蕩的屋子喃喃自問,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快正午時,黎海晴帶著大夫回來了。
見到阿煒安分地躺在廠商,她像是讚許一般地點點頭,朝他微笑,請大夫為他診治。
大夫查看他的神色,又把脈了好一會兒,露出了笑容,對黎海晴道:「黎姑娘,令弟的傷勢復原得很快,大概再過幾天就可以下床活動,不必再一直躺在床上了。」
令弟?聽到大夫的話,阿煒立刻皺緊了眉頭,想要開口駁斥,卻正對上黎海晴懇求的目光,不知怎地就將到口的言語忍住了,只是沒有好臉色。
黎海晴見狀,心中一安,朝大夫行禮致謝。又道:「大夫,舍弟不知何故,醒來後竟失去了記憶,您可有法子醫治?」
「失去記憶?」大夫一楞,重新為他把脈,又問阿煒幾個問題,然後撚鬚沉吟了片刻,才道,「他也許是撞擊到頭部,所以暫時失去了記憶。不過不要緊,情況並不嚴重,時間久了,記憶應該會慢慢恢復。」
「多謝大夫。」一聽他的記憶可以自然恢復,黎海晴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這麼一來,她就不必擔心典當了那塊玉珮會妨礙阿煒追查自己的身份了。
送走大夫後,阿煒再也忍不住了,劈頭就問:「你為什麼跟別人說我是你弟弟?」他皺緊了眉,十分的不悅。
「我……這是為了避免閒話。何況我年紀比你大,叫你一聲弟弟也不為過。」面對他的不高興,黎海晴只是微笑。
看她仍是微笑,他突然心中冒火,脫口便說道:「你不配做我姐姐。」
一句話便讓屋內的氣氛陷入僵滯。好半晌,屋子裡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再無半句言語。
兩人對看了好些時候,黎海晴終於出聲打破了沉默。
「我……我去弄飯。」勉強維持笑容,她匆匆轉身走進廚房,沒發現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後悔。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他有些懊惱——不是懊惱說了那句話,而是懊惱自己居然會覺得後悔……
他不覺得自己那句話有錯,因為不管如何,她的身份絕對不夠資格當他的姐姐;即使沒了記憶,他仍存著這份自信,所以他只是說出了實話。可是既然是實話,他為什麼會覺得後悔?就算是一點點都不該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