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弱水
「也真是夠他累的了。」想起他的遭遇,她不禁心生憐憫。
昨天傍晚,他在知道自己失去記憶以後,先是茫然失神,而後變得十分激動,像是瘋了一般大吼大叫……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告訴我呀!我究竟是誰?」
他掙扎著要起身,卻無力地摔下床。黎海晴一驚,匆匆蹲到他身邊,著急地問:「你要不要緊?」他一把扣住她的雙腕,臉孔因痛楚而扭曲,卻仍是定定地望著她的眼,大聲嘶吼:「我不屬於這裡!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這種破爛地方是賤民住的,我不該在這邊!我明白的,我不該在這邊!我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聽到了沒?我命令你帶我回去,我命令你!」
她的手腕因為他用力過度而疼痛,但是她並未計較,反而柔聲勸慰,用耐心和關心安撫了他的瘋狂。之後,他安靜了,累極似的鬆開了手,任由她扶回床上。
因為之前的舉動導致傷口裂開,她只好重新幫他上藥包紮,折騰了好些時候,他終於沉沉睡去。或許是太累了,直到現在都快正午了,他還沒醒來。
黎海晴正想著,卻對上了一雙黯淡的眼——先前他雖然頤指氣使,態度傲慢,言詞無禮,但是那雙眼卻充滿了光彩,炯炯有神,不可逼視。
「你醒啦。」黎海晴微微一笑,溫柔地扶他坐起,輕聲問,「鍋子裡還有昨天的小米粥,你……想吃嗎?」想起昨天的情況,她不免有些猶豫。
「嗯。」他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全然沒了昨日高張的氣焰。
現在的他沒有名字,沒有過去,腦海中是一片空白,加上全身是傷,只能寄人籬下,依附眼前的女子,比他口中的賤民更不如!
他算什麼呢?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失落了過去的可憐蟲!
「你……你別這樣,打起精神。」黎海晴不忍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拉起他的手,誠懇地望著他,「你一定可以想起過去的。不要灰心,你一定行的!」
他抽回手,哼了一聲,諷笑道:「我現在連名字都不記得,你還指望我能想起一切?我這一輩子恐怕就是這樣了!」
「不會的!」她更急切地握緊了他的手,「既然你要名字……那我叫你阿煒好不好?你覺得怎樣?」
「阿煒……」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總覺得耳熟,腦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但是太快了,他提不住……雖然如此,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希望恢復記憶,眼中逐漸泛起了光彩。
他著急地追問:「為什麼要叫阿煒?」
見他終於有了精神,黎海晴露出了微笑:「先前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一個玉珮,上面刻了個『煒』宇,我猜想那應該是你的名字。」
「那玉珮呢?」他精神大振,興奮地反握住她的手。
「玉珮……我……」她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才道,「因為我沒錢請大夫,所以……所以我把玉珮當了。」說完,她又吸了口氣,等他發怒,誰知卻只見到他滿臉的不解。
「當了?什麼是當了?」他皺著眉頭,疑惑地問。
「呢……當了就是……就是……要怎麼說才好呢?這……就是……」
黎海晴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有人連什麼是「當了」都不知道。她左思右想許久,解釋了好幾次,終於讓他明白,卻也招來了他的怒氣。
「大膽!居然敢把我的東西拿去典當!」他氣沖沖地甩開她的手,怒視著她。
「我……對不起……」雖是出於無奈,可是玉珮關係著他的身份,她卻將如此重要的東西典當了,心中不免感到愧疚。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嗎?」他冷哼一聲,斜跟她,「換作平日,我早已命人將你拉下去斬首——」語音驀然而止。他失神地想,自己剛剛為何那樣說?他是誰?為什麼有那樣的權力?
見他突然發愣,黎海晴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憂心地問:「你還好嗎?怎麼了?」
「沒事。」他搖搖頭,原先的怒氣已然消失,心思全被先前脫口而出的話語佔滿。
發現他臉上沒了怒色,似乎是不生氣了,她趕緊道:「我去熱粥,你等等。」說著,她便轉身走進廚房。他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多留意。
黎海晴熟練地生火熱粥,心中暗暗猜測他的身份。
原本她以為阿煒只是一個士兵,但是現在想想,他身上穿的戰甲打造得十分精緻,絕非尋常士兵可比,想來他至少也是個校尉之類的,否則不會有那般的盔甲;再說那塊玉珮質地溫潤,雕工精細,是少見的極品,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如此想來,阿煒的身份肯定相當尊貴;再加上他原先那目中無人的傲慢態度,更說明了他必定是養尊處優。
但是,什麼人才會無知到連「典當」都不清楚呢?關於這點,黎海晴實在覺得不可思議。
「就算是王公貴族也不至於如此吧?」手裡拿湯匙攪著小米粥,她喃喃自語著。之前新皇登基時,她還聽說先帝為了讓太子瞭解民間疾苦,將來有所作為,特別把太子和幾名皇子,連同親貴子弟一起送到民間培養。既是如此,就不至於有像阿煒那樣的事情發生才對。
「他到底是誰?看來還是得等他恢復記憶才能弄明白了。」
將他的身份暫拋一旁,黎海晴端了鍋子到床邊,對著阿煒微笑:「粥好了。」
他哼了一聲:「你還杵在那邊幹什麼?還不快點餵我!」
面對他這樣的態度,黎海晴搖搖頭,一邊舀粥,一邊勸道:「你的脾氣應該改一改才是。不管你是誰,這樣的態度都太過跋扈無札了。所謂民貴君輕,縱使你是皇上,都不該口口聲聲賤民,一出口就是命令。」雖然體諒他是傷者,又喪失了記憶,脾氣難免不佳,可是那不代表他能夠恣意妄為。
「你竟敢教訓我?」他挑眉怒視她。
「我不是教訓你,只是和你說道理。」她不把阿煒的怒氣當作一回事,微微一笑,坐到床邊,「喏,喝粥吧。」她將湯匙湊到他嘴邊。
他皺緊雙眉,苦著臉吃下那匙粥,忍著作嘔的感覺,說道:「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道理?」
「憑我救了你,憑我的年紀比你大。」她依舊維持笑容,當他是個任性的孩子在耍賴,又舀了一匙粥給他。
「哼!就算我失去記憶,我也知道你連替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他不屑地撤撇嘴,張口要吃粥,卻咬了個空,立刻瞪大了眼,喝問,「你做什麼?」這個女人居然把湯匙放回碗裡,耍他嗎?
黎海晴一邊將碗裡的小米粥倒回鍋子,一邊微笑道:「這東西畢竟不適合你吃,我想還是算了。」說完便要將粥端回廚房。
「等等!」阿煒連忙喚住她。
她回頭望著他,眼中隱約蘊著笑意,卻不開口。
「你……」他瞪著她不再言語,臉上滿是氣惱。
「我怎樣?」她將鍋子放回桌上,拉了椅子坐在他面前,與他平視,臉上帶著恬適的笑容。
他呼了一聲,別過頭:「沒事。你快快端走吧,我不稀罕那鍋粥,那鍋粥也不配讓我吃。」
「哦?」她望著他那副倔強的模樣,嘴角不自禁地高揚。
聽她的語氣帶著興味,阿煒忍不住惱羞成怒,吼道:「你還懷疑呀?我命令你馬上端走,我不要吃!」剛吼完,肚子卻不聽話地咕嚕咕嚕直叫。
她愣了一下,隨即「噗哧」一笑。
「笑什麼笑?很好笑嗎?」他又怒又窘,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瞪著黎海晴。
搖了搖頭,止住笑聲,她決定不跟他計較,給他一個下台的機會。
「我改變主意了。」她動手舀粥,朝他微微一笑,「雖然你不想吃,可是我總不能白煮,你將就些吧。」
他盯著那碗粥好一會兒,嚥了嚥口水,明明很想吃,卻兀自逞強:「這可是你要我吃的噢!」
望著他那想吃又愛面子的模樣,黎海晴忍住笑,坐到床上,將碗和湯匙送到他嘴邊:「是呀,是我要你吃的。」
阿煒這才點點頭,彷彿很委屈似的吃下湯匙裡的粥,還不忘抱怨難吃。
面對這種情形,黎海晴只能搖搖頭,一笑置之。
吃完了一碗,他又要了一碗;再要第三碗時,卻被她拒絕了。
「不能再吃了。大夫說了,餓太久的人不能一次吃太飽,會傷身。」之前因為他昏迷不醒,所以她曾再延請大夫出診,大夫交代他若過幾天才醒來,那麼空腹已久,不能馬上吃太油膩的萊、肉之類的,也不能吃太飽,所以她才會每天熬小米粥,以便他醒來時吃。
他餓了那麼久,卻只吃了兩碗難吃的小米粥,豈能感到滿足?當下便大發脾氣,忿忿地質問:「這些都是你當了我的玉珮才有錢買的,你竟然不許我吃?未免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