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任倩筠
突伏,一個念頭牽動,他轉頭望向卑微的一角,那兒亭亭站立著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兩雙眼睛互鎖,週遭喧攘的人聲彷彿消了音般,深深地注視著彼此,不無遺憾地對視。
她心底震顫、血液凝結,不確定他是否真的看到自己,或者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凝視?她神色一凜,忽然覺得憤怒異常,為什麼他一直要她屈服,卻從來不說喜歡她?
今天的局面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錯……是他造成的!
哀傷的眼神驟斂,她驕傲地緊抿嘴唇,死不認錯!
人群簇擁著他向前行進,他若有所思地再看——眼,終於轉過身去。
見他轉過身去,朱慈媛但覺渾身力氣被瞬間抽乾。這一轉身,將是永永遠遠的分離。她握住拳頭,抵住自己蒼白的唇,淚水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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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石庵早不是舊日光景。
戰爭一來,流民四竄,能搶能搬的,全都給帶走了。
雲松師太早巳不知去向,人海茫茫,生死未知。
誰還記得她?那個威風八面,策馬直穿午門的昭仁公主。
呼風喚雨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連終身大事都身不由己。
觀音聖像經過修整,昔日風貌已恢復,她曾對著她抱怨父皇挑選的駙馬不合她的心意。
她還記得雲松師太那時在一旁殷切地勸告——
要知福惜福,放下身段,憐取眼前人。
像一記沉重的缽響,敲人心中,當時根本不在意的話,現在卻有深刻的領悟。
她是否一直被無謂的自尊蒙蔽心智?她是否應該把握什麼而沒有把握?
雲松師太曾沉痛地直指她太過驕縱,眼高於頂,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然而她卻不以為意地揚眉。在那樣的環境下長成,受盡百般寵愛,不驕縱,行嗎?
放下身段?她笑,淒涼的笑了。為什麼放下身段的人不是多爾博?
她奔跑上山,直朝熟悉的地方而去。她曾在這兒射了他一箭,他面不改色、從容不迫的氣度,直震她內心深處,原以為不會再見到他的,誰知道他沒死,卻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出現,挽救了她應該結束的生命,注定了後來理不清的感情糾葛。
究竟誰該向誰低頭?她不甘心!
「多爾博!」她對著瀑布怒喊:「我恨你!你為什麼從不說喜歡我?你明明喜歡我,明明喜歡我……」
聲音在山間幽咽地飄蕩,未了,變成低低的回音。
她無助地跪在雪地上,靠近斷崖處,手心緊抓地面的雪,雖覺冰冷卻還是凍結不了奔騰的熱淚。
忽地,清亮的笛音在背後響起,她愕然回望,竟是多爾博!他身上的綵帶已經不見。
她狂喜,幾乎就要不顧一切地奔人他懷中,隨即想起,大喜之日,他特地跑來,莫非是要向她炫耀?
她抹去兩行淚,倔強地站了起來,眼裡嘴裡滿含譏誚。
「如果你是來向我炫耀的,那就不必了,我根本不會因此而感到難過。」
多爾博定定地望向她,清楚地看見她睫毛下的淚,胃部一陣緊縮,但仍不急不徐地反譏:「是嗎?那麼你眼角那兩滴淚是怎麼回事?」
她難堪地咬唇,困窘地低下頭,一眼瞥見他手上把玩的綠笛,眼底倏地燃起憤怒的火焰。就是他當初把綠笛偷走,連帶地也把她心中一部分的東西也偷走。她驕悍地向前,不由分說地奪回綠笛。
「還給我,那是我的東西!」
多爾博只愣了一下,隨即反射性地扣住她的手,將它舉到自己眼前,那力道輕而易舉地讓她臉色刷白,「你這個無賴。」她大聲咒罵著:「又想用暴力嗎?除了施暴你還會什麼?你對我從來都不溫柔,從來都不溫柔……」她語氣逐漸瘠啞,最後竟控制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你根本就是個自私自利、妄自尊大、驕傲得不可理喻的人廠
「媛兒。」他鬆開手,有點不知所措,最後歎息了聲,沉默地抱住她,心緒翻騰不已。
她的頭被按人他碩實的胸瞠,小腦袋被他的大手包覆著。
她還不甘心,還要控訴。
「我可不是為了你哭,你不要以為你娶別人我就會很傷心,反正被你娶到的也沒有好日子過。整天只會板著一張臉,再不然就是拿鞭子抽人,你是個粗暴的丈夫,沒有人會喜歡你的…
「是嗎?」他的聲音來自她頭頂,那是好氣又好笑的口吻。
她並不知道,他的眼光正溫柔地凝視她。
「可是我剛剛明明聽見有人在罵我;有人心底在笑我,在恨我不喜歡她,追根究柢,原來是她喜歡我!」』
她氣憤地抬頭,暈紅著雙頰辯解:」你胡說!我哪有喜歡你?我只是……」
「媛兒」他嗓音低柔地打斷她,「我們還要鬥下去嗎?」
她揚眼,看見多爾博用她從未見過的深情眼光注視著她。
她心底一熱,淚更洶湧,驕做地承認。
「我是喜歡你!那又怎麼樣?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喜歡你,就是從你擋在我面前開始;後來我以為你死了,還曾經很失落過,誰知道你沒死,還變成了滿人來折磨我。你知不知道?滿人是我大明的宿敵,我就是再喜歡也得恨你,我三番兩次逃跑,就是為了怕自己無法自拔……」
是嗎?是嗎?多爾博聽得心花怒放。
「那你之前為什麼都不說?」
「我幹嘛要說?」她理直氣壯,「你老是對我用暴力,總是喜怒無常,總是令人捉摸不定,看起來好像喜歡我,又好像只想報復我。」
「誰說的?」他抗議,「我一直用行動在表達,我以為你懂,只是你不喜歡,拚命抗拒,還一直逃跑。」
「我哪有?是你對我太粗暴,我才會想逃。還有你老是陰沉著一張臉,教人看了就害怕。」
「我……」他無力地申辯:「我天生就這張臉。」
「總之你是個自私自利、自大到無可救藥的人。」
「那麼你呢?你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驕奢蠻橫的人啊!」
兩人忽然像小孩子一樣鬥起嘴來,互相數落對方的不是。然後,一陣靜默,兩人相視而笑,迫不及待地投入對方懷中。
「媛兒。」他的下巴抵住她的頭,輕柔地摩掌。「我也來告訴你,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好了。也是從擋在你面前開始,我的神魂就被你奪去了,當時我就立誓,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
她槌他一拳,「那你又為什麼娶蒙古格格?」
他無辜地申辯:「是你先當著太后的面拒絕我的。」
她嘟唇,無言以對,一會兒後才道:
「好嘛好嘛!算是我的錯,我知道,有時候,我是太倔強了。」
多爾博聞言,再也忍不住柢頭覆住她的唇,忪受的輕吻。
「當了我的福晉以後,要聽話,不許再這麼任性廠他邊吻邊說。
「福晉?」她睫毛一掀,嘴唇沒有離開他,模糊地問:「那你的蒙古格格怎麼辦?我可不許你有兩個福晉。」說著,她的小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帶點霸道地吻著他很有陽剛味的唇。
多爾博先享受她的吻,等到她喘不過氣來,才意猶未盡地松閡。「我來問問你,昭仁公主。」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她,眼神中充滿玄機。「若是以前的你,喜歡的人要另娶別人,迎親隊伍經過你面前,你會如何做?」
她想也不想就答:「當然是先毀了他的迎親隊伍,再把他搶過來,五花大綁也要逼他跟我成親!」
她認真的神情,毫不考慮後果的作法,引來多爾博一陣大笑。
果然是昭仁公主才會做的事!
「有什麼好笑?」
她略微惱怒。不過,她還沒看過多爾博笑呢!原來他笑起來這麼好看,像個奔馳在草原中的大男孩一樣,她看得入迷了。
笑聲歇止,他正色道:「沒有什麼蒙古格格,今天的陣仗就是為了來迎娶你。」
她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大大的。
「是太后的意思。」
聰慧睿智的太后,再三問明他的心意之後,覺得實在應該湊合這一對冤家,所以替他想了這一招。
「我們不能再耽擱了,會誤了吉時。」
他迫不及待地抓起她的手,卻被她甩開。
「若是我不答應呢?」
他邪惡地笑,裝模作樣地捲袖。
「那就照你說的,五花大綁把你綁回去——當新娘。」
多爾博打橫抱起她,不由分說地往山下而去。
崖邊一棵松樹,撐不住厚重的覆雪,抖落幾片雪花;聽起來,像是偷笑的聲音。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