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冉娉
徐胤書很「不幸」地被公推為班上軍歌比賽的指揮。他班上的同學常被教官批評為「得了躁鬱症的過動兒」,在練習變化隊形的時候,大伙常撞在一起,然後沒完沒了地大笑,直到教官從教官室的窗戶探出頭盯著操場看,這群「二二六六」的學生才會閉嘴。
放學後,徐胤書跑到宿舍沖熱水澡,一邊洗一邊和隔壁浴室電工一的班長抱怨學校為何年年要舉辦軍歌比賽。
「反正國慶日又不能去總統府表演,而且我都快被班上同學氣死了。」徐胤書大吐苦水。「班上真像一盤散沙,只有玩的時候才團結。」
這所學校舉辦的軍歌比賽分為動態和靜態合唱,其中在動態的合唱時,每個班級都挖空心思設計複雜的隊型變化,但表演出的結果如何,除了要看指揮者的技巧,所有成員的默契和配合度亦是最重要的一環。
「我們班上才慘,要排五個圈圈,結果同學總是排成三角形。
我糾正他們時,還有人說:『又不是參加奧運,幹嘛排圈圈?』真是氣死我了。」電工一甲的班長也不停抱怨。
洗完了澡,徐胤書回到宿舍內,只見緣笛趴在一堆稿紙上專心地編寫著專騙女性眼淚的動人文章。學校的校刊每學期出版一次,加上輔導室負責出刊的心橋心語、縣內每所學校都要訂閱的高縣青年,這些都是杜緣笛大展才華、吸引異性青睞的利器。
寫完文章,杜緣笛又開口大唱軍歌,響亮地一句:「男兒立志在沙場……」立刻讓徐胤書頭皮發麻。在練習時他已被「金戈揮動耀日月」給攪得七暈八素,回宿舍還要聽緣笛在那「鐵騎奔騰撼山崗」!徐胤書受不了,在天花板還沒被震垮之前,就逃出寢室,站在走廊上喘息。
雖天花板沒真的被震垮,但他已頭昏腦脹。
「就不能唱柔情一點的歌曲嗎?茉莉花也好。」徐胤書想像著一群雄壯威武的軍人,大伙雄姿英發、精神抖擻,指揮口令一下,所有人一致唱出茉莉花的歌謠,忍不住笑了出來。
突然,徐胤書的耳畔響起「你把我的女人帶走」的歌聲,便往長廊的盡頭看去,普通二的學長鍾思正站在廁所門前大唱「你也不會快樂很久」,徐胤書連忙衝向樓梯間,火速逃離宿舍。
再有第三個人來煩他的話,他肯定會崩潰。
徐胤書走到女生宿舍前、花藝社成員常聚集的大樹下,正覺得耳根清淨,籃球場上又傳來食品三在那「一、二,一、二,向左轉走!」的呼口號聲,讓他不禁輕呼:
「天啊,這是誰造的孽啊?」
這句話是畜牧二學長的口頭撣,每當老師給學生規定又多又難寫的作業,或者在考試完學生希望老師在申論題方面多給些分數而老師不肯時,就會有人如此大喊。
「誰欺負你了?」杜緣箏剛從女宿舍走下來,她手上拿著兩個烤地瓜。
看見緣箏,徐胤書煩躁的心情才轉為愉快。「學姐,你來的正好,我快被一群金鐘歌王歌後給弄瘋了,可不可以拜託他們停下來休息?」
鍾思的歌聲自男生宿舍傳來,徐胤書和杜緣箏都聽見了。
「聽說他也參加畢業歡送會的徵選。」杜緣箏聳聳肩:「希望他不要又是唱那一首,我再多聽幾次,可能會引發羊顛瘋。」
徐胤書很認同地用力點頭。
「對了!」杜緣箏把烤地瓜塞到徐胤書手中:「我們下午在牧場『烴土窯』,這個給你和緣笛吃。」她早已養成當自己手上有好吃的東西時,就一定要和徐胤書分享的習慣。
烤地瓜已經冷了,但徐胤書覺得似乎還能聞到地瓜略帶甜味的香氣。
「真羨慕你們畜牧科,常常都能吃到鹹菜鴨、三包蛋、鴨血糕這些美食。」徐胤書一臉嚮往。「要是當初我也填畜牧科就好了,在畜牧加工這堂課裡,可以自己親手做小吃,然後再飽餐一頓。」
當然,能和緣箏讀相同的科系,和緣箏能有更多的話題可以聊,這是徐胤書想轉系的最大因素。
杜緣箏以相當疑惑的神情看著徐胤書,她不知道一個會把牧草看成甘蔗、鴨跟雞都分不清楚的人,怎麼能在畜牧科存活三年?
「嘿!學姐,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現在對畜牧科的課程內容已經有概略的認識了。」
徐胤書常在宿舍裡借緣笛的課本來翻翻,但說有「概略的認識」不太正確,他只知畜牧科的功課很難。
這時牧場的管理員騎著腳踏車過來,看見緣箏,便微笑說:「同學,雞捨有兩隻雞死了,可是焚化爐故障,明天才會修好,你找人幫忙把雞埋在牧草原那裡。」說完,管理員又騎車離去。
「要毀屍滅跡嗎?我來幫忙。」徐胤書躍躍欲試,把一件單純的事說得很聳動。
「是啊!你要成為共犯嗎?」杜緣箏笑問。
於是,徐胤書托一位剛好要進人男生宿舍的同學拿烤地瓜給緣笛,然後再空著兩隻手,跟著緣箏去拿鋤頭和一命嗚呼的兩隻死雞。
到了牧場,杜緣事先把死雞放在一旁,然後選定一塊空地,正準備開挖,見徐胤書還在猶豫不決,便問:「你是不是害怕了?」
「不是。」徐胤書搖頭。「死掉的雞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我只是覺得可惜,既然雞不是病死的,為什麼不乾脆拿來煮雞湯了?」
杜緣箏哭笑不得的望著徐胤書:「拜託,這兩隻是來亨雞,是專門產蛋的蛋雞,不是給人吃的肉雞。而且它們年齡也滿大了,又死了半小時以上,怎麼可以煮來吃?況且口感又不好。」
「喔。」徐胤書這才知道原來雞還分成蛋雞和肉雞。平常他媽媽從生鮮市場買雞肉回家煮,早就拔了毛又切成塊,他哪裡知道那些即將下鍋的雞在活著的時候有什麼分別?
杜緣箏拿著鋤頭挖土,汗水淌在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就像個勤奮能幹的漂亮農家女。徐胤書不想輸給女生,因此也拿著鋤頭猛挖。不一會兒,他們已挖出好大一個洞。
「夠了。」杜緣箏見徐胤書還在瘋狂亂挖,於是出聲阻止:「再挖下去,我看你可以去把欄捨裡好吃懶做的大黃牛拖來活埋。」
其實兩人所挖出的洞充其量只能埋半隻豬,但在緣箏面前,徐胤書很逞能,如果讓他一直挖下去,就真能挖出個可以將大黃牛活埋的洞。
徐胤書只想讓緣箏知道,他可是能夠陪著她做任何粗重的工作。
普通科因為以升學為主,所以相當注重課業,因此不像其它科系會有很多時間走出教室做實習,也常被笑稱是「曬不了太陽、動不了機器」的文弱書生。頭一次有機會拿鋤頭的徐胤書,自然很想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
埋好兩隻來亨雞,杜緣箏又教徐胤書如何將泥土掩蓋在雞隻身上。一個小土丘形成,徐胤書在胸前劃十字。杜緣箏被這模樣給逗笑了。
與緣箏共同完成一項簡單任務,徐胤書覺得很高興,但他不想表現的太明顯。「很好,普通科的學生不是拿不了鋤頭。這傢伙——」徐胤書看著自己手上的鋤頭:「它很懂得配合我,真是全高雄表現最傑出的鋤頭!」
「那要不要頒個獎給它?」杜緣箏甜甜一笑。「把鋤頭拿回值日室去放吧!」
兩人在回牧場值日室的路上,在牧場圍牆外空地的桃花心木樹下,杜綠箏突然喜孜孜地蹲下來,如獲至寶地抬起一枚長長扁扁、深褐色的東西。
「耶!」杜緣箏歡欣讚歎:「好漂亮的果莢,今年校園裡第一個果莢被我撿到了。這是個好采頭,我這一學期一定好運連連!」
徐胤書抬起頭,看見校樹桃花心木的枝葉間結了許多外表像加大加長型的奇異果的果實,其中一個正往下墜落,剛好朝他的臉砸來,徐胤書機靈地閃開,果實「啵」一聲掉在地上,厚厚的果殼四分五裂,一大把的果莢散落開來。
杜緣箏將鋤頭往地上一放,貪心地撿起所有的果莢。
徐胤書也拾起一個果莢,但因為動作太粗魯,長形果莢碎成兩半,他索性剝開果莢外皮,取出種子:「哇!好像被壓扁的白鳳豆。」
「你怎麼把它弄壞了嘛!」杜緣箏感到惋惜。「你知不知道桃花心本最漂亮的部份在哪?」
「知道,是它的果莢。」徐胤書雖然早就聽過學長學姐們對校樹的讚美,但他還是不明白又薄又脆的果莢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到底有什麼美感?
「小笨蛋,你看!」杜緣箏將手中的果莢往半空一拋,長長的果莢就像折去握把的竹蜻蜓,在空中轉著圈子,直到掉落地面才停止。
徐胤書小心翼翼地撿起一枚果莢,才知道是因為果莢狹長,尾端又包著種子,所以當風一吹,果莢自樹上的果實脫落,在往下墜落時包覆種子的地方會成為中心點,而另一端較薄的地方會繞著中心點打轉,看起來就好像在空中跳舞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