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冉娉
而現在,是杜緣箏與徐胤書面對面坐在一隅。
杜緣箏正在抱怨:「你坐的那個地方是何大哥的老位置啦!
拜託你,換張椅子坐好不好?」
徐胤書賊賊地笑著,他不僅要坐在何夢禪的老位置上,就連何夢禪在緣箏心裡的位置也要入侵,甚至是永遠佔著。
「學姐,你後面的牆上掛有一幅押花作品,圖案很複雜,很漂亮耶!」徐胤書努力將話題給轉移開。
「那是何大哥的作品。」杜緣箏臉上浮現驕傲。
聞言,徐胤書像洩了氣的皮球般攤軟無力,原來何夢禪不僅事業成功,還有這麼靈巧的一雙手。難怪緣箏每次談起何夢禪時總是眸光晶亮,璀璨如星。
「胤子,你坐……」
「欽,學姐,你有沒有作品掛在這裡?我找找看。」徐胤書知道緣箏想要求他換位置,於是狡黠地左顧右盼,目光終於在一幅孔雀開屏圖上定下來:「那是你的作品,對不對?」
「賓果!」杜緣箏輕聲喝采。「你答對了!不過何大哥幫了很多忙,沒有他的指導,我沒辦法完成。所以這幅圖該是我和何大哥共同的心血才對。」
徐胤書這會兒不只是洩了氣的皮球,還是掉落在水面上的葉子,漸漸地漸漸地往下沉。
「晦!何大哥。」杜緣箏笑容可掬地朝門口揮手。
這一刻,杜緣箏像陽光照耀下的紅寶石,比先前更美麗亮眼,那光采足以完全掩蓋黃昏的晚霞。
徐胤書以為自己認錯人了,他明明記得何夢禪是「五年級中段班」的男子,但朝他們這桌走來的,卻像是大他沒兩三歲的哥哥。
「緣箏。」那個年輕俊逸的大哥哥在緣箏身旁的椅子坐下。
啊!此人的風儀氣度比他想像中的樣子還要好上十倍,簡直是溫柔中不失氣宇軒昂,既聰明又謙和,像飛在雲端的鶴。面對這樣一個有書卷味及中國味的美男子,徐胤書覺得自卑。
「這位就是徐胤書同學吧?」何夢禪客氣地朝徐胤書一笑。
看見徐胤書,何夢禪只覺得青春少年最令人羨慕,那滿身的健康氣息、那樣陽光的感覺,豈是他可以擁有的?
徐胤書把自己當成玻璃珠,把何夢撣當成了珍珠,玻璃珠自然是比珍珠遜色許多了。
「何……何老師,您好。」徐胤書誤把裝有果糖的杯子當成咖啡喝了一口,嘗到甜味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失誤。
杜緣箏這才知道原來「凸槌」可以變成一種病毒,而且傳染得很快。
「別緊張。」何夢樣溫煦地笑;「現代人太容易焦慮了,所以他們喜歡吃大量的甜食,藉著唾液的分泌,好讓緊繃的情緒得到緩和。這是有醫學根據的,甜食可以幫助人們放輕鬆。」
杜緣箏微笑著頻頻點頭。她對何夢禪的肯定,讓徐胤書醋意更濃。
何夢樣又說:「但是緊張的情況多了,甜食也吃得多,這樣對身體不好,所以我不建議你多吃甜食。放輕鬆,暫時忘了我是個老師。你可以大著膽子說話,不必害怕會影響金融行情,且我想你的言語會激怒蓋達組織的機率很小,而辜先生和汪先生也很久不開會了,我們不做兩岸對談,也不談幾邊幾國,我們走的是第四條路線。」
「第四條路線?」徐胤書不懂何氏幽默。
「就是不談政治——放輕鬆。」杜緣箏解釋。
徐胤書笑不出來,但這並非是因為何夢禪說的笑話簡直是冷到北極去,而是緣箏與何夢禪的默契似乎不錯。徐胤書也很後悔,他認為自己不該坐在何夢禪的老位置上,卻讓何夢禪有機會和綠箏坐在一起。
與何夢禪相當熟識的服務生端著何夢撣最愛喝的蘭姆桔汁走了過來。「何老師,你今天怎麼晚來幾分鐘?害你的小女友擔心你不會來赴約。」服務生打趣道。
「她才高二,別亂說。」何夢禪微笑望著緣箏:「你們校長若知道我的事,會不會記你大過?」
杜緣箏抿著唇:「才不會呢!我們又沒怎樣。」她在忍著笑,因為她發現,何夢禪似已承認他和她是一對戀人,所以,才擔心兩人的交往會替她惹來麻煩。
徐胤書靜靜地看著何夢禪與緣箏聊天,自己卻插不上話,時光的流逝令他的沮喪逐漸加深。好不容易挨到四點,何夢禪要回家整理社團資料,便想先離開。
「徐同學,你今天話很少,這和緣箏平常所形容的你很不一樣。」三個人走出大門,分手前,何夢禪對徐胤書說。「下次我們再另外找個地方聊。」
徐胤書在「春之木棉花」裡的確覺得很拘束,因為這是何夢禪常來的地方,感覺上好像是何夢禪的地盤。就連餐廳裡的經理和服務生,也都和何夢禪是站在同一陣線的。
「好哇!我知道文化中心隔壁有一家『琴棋書畫』,那裡氣氛挺優的。」徐胤書想證明自己的藝術涵養不比何夢撣差,所以想出這麼一個別緻的地方。
何夢禪原本春風一般的笑容消失了,「琴棋書畫」勾起他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這個地方,曾讓他快樂,也曾讓他酸楚,雖已為那段過往加上封印、嚴禁追憶,但今日被無意中揭開,麻痺已久的痛楚如今卻是強烈發作。
「何大哥。」只有杜緣箏明白何夢禪心痛的原由,她為徐胤書的粗心大意而感到歉疚。
傻傻的徐胤書,還不知「琴棋書畫」對何夢禪而言是具有殺傷力的。
何夢撣忍住欲哭的衝動:「我回去了,下次再見。」勉強擠出笑容,他揮揮手,隨即搭上一班公車離去。
「他幹嘛呀?愁眉苦臉的。」徐胤書總算發覺不對勁了。
原來一個人的背影也會洩漏寂寞的心事。徐胤書今日才親眼見證。
杜緣箏嘟著嘴,明瞳中有對何夢樣的憐惜、對徐胤書的埋怨。「那是他和初戀情人約會和分手的地方。」
她冷著臉一路往前走著,最令她不悅的,並非是徐胤書的無心之過,而是那個讓何夢樣深愛過的女孩,至今仍是他最掛心的人。
難道,他與她的這段新戀情,還不足以教何夢禪合下過去的記憶?
徐胤書以為緣箏在生他的氣,不敢多言,只能默默跟在緣箏身後。他的直系學長和他說過:「如果你只能暗戀一個人,那你也只能成為她身邊第二個影子。」徐胤書低著頭,他真的覺得自己全身愈變愈黑,眼耳鼻口也全都消失。
他像是緣箏的另一個影子。
杜緣箏突然在某家精品店前停了下來,徐胤書一個不注意,便和緣箏撞在一塊兒。
「痛死了!胤子,你別老是在走路的時候想東想西的。」杜緣箏轉身數落道。「哪天你自己一個人不知不覺走到大馬路上的快車道,沒人拉你一把那怎麼辦?」
原先在杜緣箏眼中的埋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姐姐對弟弟般的憐惜。
「對不起啦!」徐胤書一臉無辜。「你生我的氣成不敢說話,所以就低著頭走路。誰知道你會忽然停下來?我煞車不及嘛。」
無辜是求饒時最好的表情,杜緣箏果然心軟了。「我沒生你的氣。胤子,你陪我進去挑禮物好不好?何大哥的生日快到了。」她甜甜一笑,拉著徐胤書便走進精品店裡。
對徐胤書而言,陪緣箏一起專注地做某件事是很令人開心的。他願意陪緣箏製作押花,因為那是緣箏藝術心靈的精緻表現;他喜歡陪緣箏研究兩人搜集的美白秘方,因為緣箏在發現自己變漂亮之後會更加快樂;他樂意陪緣箏叫賣茶葉蛋,因為與緣箏共事是一種幸福。
全校男生除了緣笛之外,沒有人能像他這樣和緣箏走得這麼近。他是緣箏討論押花時的美學顧問,也是緣箏在放學後散步聊天的好夥伴。當緣箏獨自留在實驗教室整理器材時,他會自告奮勇成為緣箏唯一的助手。
但要他陪緣箏挑選送給另一個男人的禮物,簡直是一種酷刑。甚至是比神鬼傳奇裡把活人關進棺材甲蟲吃掉皮肉的酷刑更殘忍。
因那個收禮的人,是緣箏的最愛……
杜綠箏拿起一隻紙黏土做成的小熊音樂盒,仔細端詳。「胤子,你看這個可不可愛?適合送給何大哥嗎?」
這個音樂盒的蓋子上坐著一隻粉紅色的熊,熊的懷中抱著一顆藍色的心。徐民書看在眼裡,卻覺得這隻小熊孤伶伶的。
如果這是象徵美麗的愛情,那該是兩隻小熊合抱著一顆心才對,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有一隻小熊?
難道這是暗喻一個單戀別人的人,自始至終只是獨自品嚐單戀的酸甜百味?
「好不好嘛?」杜緣箏很心急。
一旁的女店員看了,只以為是小女生在向她的小男朋友撒嬌。
「你想一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會喜歡音樂盒嗎?」徐胤書瞄了音樂盒底部的標籤一眼:「九百八耶!這麼貴,誰買得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