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曲桐
連個影兒都沒有。
「國主、國母……」聲音響遍花瀲王城迴廊。
「唉喲。」撞了兩身子手臂,差點脫臼,還大字形仆倒灰白石砌出的甬道。「你、你、你已進宮數年,怎麼宮裡規矩全忘,有什麼事好大聲嚷嚷的?小公主還沒醒,讓你這麼一吵,小公主哪還有好睡眠。」
才黃昏,不到宮門緊閉時間,但由這望去的左側映水樓,窗門緊閉,斷無人聲。
一高一矮的男僕從起身,拍拍衣衫灰塵。
「不,不是,小的沒忘,破浪軍來稟,由黃戍衛兵那剛傳來消息,貘殿下、貘殿下回來了,還有陛下,畫舫已停泊外城,正驅使騰雲排車入內城。」上氣接不去下氣,還喘著,滿頭大汗。
「國主、國母……」還沒聽完,矮胖個頭便拔腿奔去。
「還不曉得是誰忘了宮裡規矩。」高瘦個兒也趕忙狂奔。「國主、國母……」
「貘殿下,回來了。」
一聲疊一聲,飄散。
這偌大王宮,撞碰聲四起。
※※※
畫舫臨津,泊靠花瀲外城。
西南向的滄琅運河和西北向的滄溟運河在此交會,坊市雲集,外人不絕,好不繁榮熱鬧。
延往內城的寬闊大道,人車分行,極有便利運輸考量,分為三線,左為人行,中為馬車,右為騰雲排車。
「參見陛下、貘殿下。」一群工匠趕忙放下手邊物事,頷首福身。
阿菡發現玄玥並不時興叩頭跪身伏拜君主的禮儀,最多是,低首福身以表敬重。
「免。」言露啟口。
玄玥陛下重海、重商、重工藝發展,除了朝會大事,更常在工藝部的八大司署內出入,召見以藍染司為首的八位司長議事。
「這就是莞泠兒那時說的騰雲排車,利用外城和內城坡道落差,制車滑行。」很久前,莞泠同玄貘提過的計畫。「她不愧是玄玥一等一的工匠。」
玄玥境內三分之二強山谷丘陵,可利用高低落差,驅使排車。
「有一段時日沒見到她,等芙茜盛會,留她在花瀲多待些時日。這騰雲排車,初時,還得用人力拖拉,花了好幾年才進展成現在利用高低落差。」
工匠聽得感動莫名,心服口服陛下的用心治國,連排車原理都明瞭。
哪還管陛下是男是女,能使國家政治清明、百姓豐衣足食,便是好君主、好陛下,玄玥真有福氣,女主執政,富裕祥和。
「阿菡,你就讓貘王弟好好招待,試試這排車。」玄言露話畢,被攙扶上一旁王家馬車,馬蹄揚塵,後有黃戍衛軍護駕。
「言露姊姊,俊美非凡。」愈來愈喜歡玄玥,是先喜歡上這裡的人,才喜歡這個國家。
「她是擔心不離,猴急得跟什麼似的,就說別罰了,最後心疼的,還不就她自己。不離打入大牢一個月,她也得在花瀲城待一個月,這下子,應鐸花瀲必是輕舟傳書、快馬通信。」
玄玥政務多移往西京應鐸辦理。
花瀲王城尚黃,戍守東都軍士皆衣黃,是以稱這支近萬兵將為黃戍衛軍。
「她是君,君令比山,駟馬難追。」阿菡眼裡所見、心裡所知的玄玥,倒不同東霖皇城,儘是些下三爛的勾當。「陛下終是陛下。」
「所以,沒那性子就別坐那位子。」幸好,玄貘有選擇機會,並非身不由己。
「當真?」阿菡挑眉,哪瞞得了,他的英偉灼爍,他的氣度昂藏,他的論理通透,就無意承繼大統罷了。「你不是被迫,而是自願。」
「我不求天下人皆懂。」玄貘捧起她一雙手。「有你懂我,即可。」
「你們玄玥王家還真特別。」阿菡冷淡性情,逐漸消融。
說到底,她是嫌惡人心暗地裡的無恥下流,才凝寒一身,寡情寡性,嘲諷乖僻。麗京城的夜晚比白天還罪戾,偏巧那些精明算計,全讓她御風來去,撞見了。
瞅見至惡至邪勾搭,阿菡沒依恃道法耍盡心機玩弄權謀,就緊緊掩閉遠穗樓宮門。她不屑和那些人在同一條烏臭河裡,載浮載沈,若說妖,若說孽,那些衣冠裡的禽獸,比不過隨便一隻阿貓阿狗。
「等你見過我王父王母,你可能會說不出半句話來,保證笑到你捧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牽扶阿菡葇荑,啟開騰雲排車側門,工匠抽開抵住車輪的橫木。
咻……呼……
排車依循木製軌道滑移,全是藉由斜坡的下滑力。
「這莞泠兒還真了得。」
「誰是莞泠兒?」
玄貘從沒提過這名字,並非玄玥王族,那麼,莞泠兒是誰?
是在意,也是關心,阿菡將他說過的話,全放上心頭。
「自然有機會見面,她人應在東南列嶼,正玩著她的泥巴。」每回,出海歸返,總習慣去東南列嶼探探莞泠兒。
他緊凜笑容,陷入沉思。
莞泠兒與他同齡,是該出嫁的年紀。
上回,見莞泠兒,才十七歲,莞泠兒送他出海,應鐸港外依依不捨,她的話嗡嗡來去,他左耳進右耳出,那時,玄貘還無法體會,直到有了阿菡,他猛地,心驚悸,先得去探訪莞泠兒,才能讓阿菡與她見面。
盡可能不辜負任何厚情盛意。
側瞄玄貘眼眉,出神的他,顯得有些遙遠,阿菡攀緊他頸子。
玄貘斜下頭,唇角上揚,輕輕吻她頰面。
他是怎麼了?阿菡無來由的心思,莫非……莞泠兒。
咻……呼……
更換了幾次軌道,他們一路滑進花瀲宮城。
排車終點處,阿菡仰頭,灰白色宮城聳立在百尺高的平台上。
這時,改換乘人力拖拉的纜車。順沿垂直宮牆,架置軌道。她落坐僅容一人的車廂,背抵宮牆,遠眺玄玥外海,角度極佳。
排車、馬車、百姓、坊幣、船舟、運河全都在阿菡腳下。
居高臨遠,登頂而小天下,莫怪乎古籍墨漬:江山多嬌,古來英雄競折腰。
江山再多嬌娜,仍引不起阿菡坐擁天下的野心,錦繡山河是拿來欣賞的,而非嘔心瀝血爭奪,她心性始終如此。
否則,道法隨身,叱閻羅足擋千軍,縱不取東霖、北鷹、西極或南苗,海外廣袤,豈無她一席之地。
※※※
「國主、國母……」
「夫君,這男僕女侍愈來愈不像話,他們到底把花瀲王宮當成了什麼,還大聲嚷嚷不停。」那仰躺美顏,杏眼怒瞟,壞了她裊裊香氣薰蒸的好興致。
「國主、國母,幽荷這就去看看。」花瀲王宮內,四大荷字女侍之一,碎步轉出養心殿。
「萱兒愛妻,放鬆心情,免得額面多了條皺紋。」玄徹旻溫文儒雅,笑容爽朗。
打從五年前退位為國主,他整日瑣事消磨,或與妻吟詩作對,或與妻養花蒔草,或與妻射御對陣,或與妻縱論海外,說更明白些,他全部時間都圍繞愛妻打轉,玄徹旻很難想像會有厭倦的一天。
這日子,正是玄徹旻奢望,幸有言露王兒成就。
此刻,玄徹旻手裡捧拿白玉碧盤,調勻珍珠粉薏仁粉伏苓粉雪翎雞蛋白和混的養顏面膜,一杓杓塗敷愛妻頰面。
「國主、國母……」一高一矮男僕,跟隨幽荷之後,喘不上另口氣,低首福身。
「小聲些。」幽荷回頭使眼色。
「有事沒事都得等我敷罷這白顏美面的藥方子。」那臥躺嬌軀,火氣不小。
「萱兒愛妻。」徹旻讓她這噘唇嘟鼻樣兒給惹笑。
「回、回國母,是……是……」結結巴巴。
「還是咧,你當我話是在放……風。」萱兒硬拗,岔氣地咳、咳……
「萱兒,這敷面不塗,省得弄皺你光滑臉蛋。」玄徹旻隱忍笑意,若不是他在場,萱兒那放風應該會更白話地被說成放屁。
「夫君,人家不依,你糗我。」萱兒吐舌,眼鼻全擠在一起,都三十好幾,還儼然是副小女兒神態。
夫君愛寵,憐寵得沒天沒理。
「我沒糗你,絕對沒有。」玄徹旻拿巾子擦去她額頰敷面。
「稟國主,是貘殿下回來。」那瘦高男僕,嚥了口水,氣順。
「貘兒,貘兒回來。」她是聽錯嗎?巧盼狐疑。
「你沒聽錯。」多年夫妻,深諳她一行一止後的思考。
「這個沒心沒肝沒肺的小東西,終於肯回來見他王母。」滿嘴啐罵,急得跳起身,撞了夫君一身。
「別急,別急,萱兒。」儒雅臉龐沒半點慍怒。萱兒的魯莽,萱兒直爽,那是家常便飯,玄徹旻一迷戀,就是幾十年。
「王母、王父。」養心殿口傳來宏亮聲音。
「你這沒心沒肝沒肺的小東西,盼得你王母我肝腸寸斷。」萱兒奔往屏門,完全沒注意筒裙纏腳。
玄徹旻冷汗直流,飛身縱去,和玄貘撲身過來的身形,眶碰……撞了兩身骨,攤落,兩父子同時抬頭。
「王母……」
「萱兒……」
眼慌心亂,父子倆再施輕功,瞠目萱兒騰飛的嬌軀。
來不及了,為免碰撞,趕忙旋過身子,各飛轉養心殿堂另一邊去。
萱兒沒有四腳朝天摔跌,她穩穩落入阿菡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