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青蜓
「不會。」楊子青唇微揚,勾出一抹令人心疼的笑,「爺爺,我是怎麼回來的?」
「一位倫先生駕著妳的車把妳送回來的,他還說青蒔不會再來了。子青,怎麼回事啊?妳跟青蒔吵架了嗎?他是個不錯的男孩子,別太逞強哪!」楊伯志以為他們只是鬧意見罷了。「不過妳帶著傷回來,爺爺也嚇了一大跳呢!」
「不小心碰傷的,不礙事,」楊伯志的話再次證實不是夢,她的青蒔真的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但她還是想見見他,「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嚇死爺爺了,幸好倫先生說妳沒事,只要多休息就好。他跟妳是甚麼關係?」
「他是青蒔的一個朋友。爺爺,我想再睡一會兒。」
「好,那我不吵妳了,有事再叫爺爺。」楊伯志愁眉不展地關上門離去。
楊子青本想躲進棉被好好哭個夠,卻看見一個紙箱放在床腳旁,她記得那是青蒔由他家裡帶來的,說是很重要。
輕挪身體,她將封好的紙箱打開,那一瞬間時光彷彿倒流,紙箱內的東西竟讓她閃神……久久不已,她幾乎不敢置信,箱內全都是她童年的物品。
玩具、作業簿、沒用完的鉛筆、日記,也有美勞課的自畫像和用具。她翻了翻,找到日記最後的日期,是她五年級因為父親工作緣故而要搬到台北的那天。忽然間她想起正因為要搬家,所以才將一些沒用的東西裝箱要丟掉。她熱淚盈眶,沒想到青蒔竟然撿了回去,還加以收藏。
「為什麼呢?青蒔,難道就因為我救了你嗎?」她趴在箱子上痛不欲生,「你實在太傻了……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的付出……」可是無論她再努力哭喊,青蒔再也聽不見了。永遠永遠都聽不見了……人總是如此,唯有失去才懂得珍惜,她是懂得珍惜了,卻依舊晚了。
半晌,她抱著紙箱往門外走,來到前院的空地,點燃火柴,靜默幾秒後,丟入紙箱,剎那間,火苗四竄,紙箱內的易燃物品開始燒燬。
楊子青一瞬不瞬地盯著快燒盡的紙箱,低吟道:「青蒔,人是一種堅強的動物,即使再怎麼傷心,累了還是會睡,餓了也會吃東西,就算是刻骨銘心,那一秒讓你痛徹心肺,但下一秒也會慢慢淡忘,人畢竟還是得活下去……」話說到一半,她又泫然涕下,「所以請別恨我自私,我已經為你死過一次了。青蒔,我只能為你做到這種地步,因為我還有不可割捨的親情,把心送你是我唯一能做到的程度……別恨我,好嗎?」
這輩子她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了……永遠都不會,因為她的心已經給了一隻深愛她的小狐狸,再也沒有第二顆心。
轉眼間,原本好好的一個箝子已燒成灰燼,一陣清風拂過,掃盡地上的一切,楊子青立在中央,風像是有呼應一般,繞著她的周圍吹過,然後漸漸停住。
「青蒔,我的心讓你帶走了,原諒我吧!原諒我沒有第二次的勇氣再追隨你……」
她聲嘶力竭地向天空大喊著。她怨他,更恨自己。
「當他向我借壽時,我就警告過他,他的身體正在適應一項大轉變,暫時不要動用法術,否則會危及生命,但,他不聽,執意以妳為重。」白青羽沉穩的聲音由楊子青的身後傳來。
「我能看看他嗎?」她撫摸手上的戒指,青色的寶石似乎也與主人呼應而黯淡不少。
「很抱歉,恐怕不行。我來,只是代為傳話,他──要妳忘記他。」白青羽曉得倫青烈不會照青蒔的話去做,所以他親自前來。
沉重的情愁已隨風而逝,此時的楊子青心如止水,緩緩道:「會的,如果這是他的遺願,我答應他,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慢慢淡忘他的,一定……畢竟我是個人,生命短暫。你們……會恨我嗎?」
「恨──我想不至於。幾百年的日子讓我們的感情也變得淡薄,更何況這也許是青蒔的命,我們怎能怪罪於妳。」
楊子青回頭,面對白青羽,「你活了幾歲?」
「九百多歲。」
她朱唇微啟,強顏歡笑,「九百多歲了,青蒔卻只活了一百多歲,這樣值得嗎?」
白青羽拿下眼鏡,銳眼直視楊子青,「他說值得。」
楊子青雙腳無力地跪下,頭低垂,淚水宛如透明的珍珠不停地落下,「說愛我卻又丟下我一人,為甚麼要這麼殘忍?我寧願你不愛我而好好活著,也不要是這種情況……從此不能相見,這哪裡值得了?青蒔,你告訴我啊──」
那個平常會對她溫柔體貼的人永遠不在了,楊子青抬起頭來,仰望無雲的天空,大吼道:「青蒔,我愛你,永遠永遠都愛著你……所以我會一個人好好活下去的……不要掛心我,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誓言仍在,只是曾經對她有過承諾的人,不知身在何方。
幾隻飛鳥拍著翅膀高飛而過,楊子青再低頭,白青羽的身影已翩然消失。
平時不管用的記憶,卻在這時猶如海潮般全湧上空了一半的腦子。
一幕一幕就如同放映機不停地轉換,由橋上的相遇到他在前院戲弄雞群;十六歲的年輕模樣到二十六歲的成熟穩重,而如今,她只記得他的笑顏……那深深愛著她的笑容。
永遠永遠……誰能永遠?
她所愛的那個笑容,再也見不著了。
「青蒔……」
***
一個月後。
楊子青重回工作崗位,每天照常作息,只是偶爾眉間的憂鬱讓她心不在焉。任憑其它人如何詢問,她就是不透露隻字詞組。
重新投入工作,暫時讓她忘卻心中的傷痛。曾經想為自己家鄉拍照的念頭也在青蒔離去後放棄,畢竟那裡也是青蒔的故鄉,如今他一走,她也無心攝影。
也是在後來,她才發現青蒔的姓氏和她母親一樣,她歎自己為何不能提早發覺,但無論如何,都已遲了。
然而就在她回來的幾天後,才經由小春子告訴她一則不幸的消息,原來她離開台北不久後,陳婧榕竟發生車禍身亡。
「甚麼?這麼重大的事情,主子妳居然也不知道,妳偶爾也該看看新聞或報紙吧!」
「漣漪呢?」她只想知道她如何了。
「漣漪姊已經辭職了,她今天是來和新來的攝影師做交接的工作。」
「她呢?」楊子青猜測想必是陳婧榕的死訊對她打擊太大。
「在她的攝影棚內整理東西。」
***
走進攝影棚內,楊子青立在左漣漪身旁。
左漣漪依然叼著煙,輕吐白煙,見到楊子青,她苦笑,「還是沒戒掉,她死前沒戒掉,她死後是更不可能了。」
「為甚麼要辭職?」她沒有安慰人的本事,只能問些實際的事情。
「因為……」左漣漪又抽了口煙,「我的眼睛有問題,所以想趁此退休。」口氣似乎不當那是一回事。
「傷心嗎?」
左漣漪低吟一會兒,「嗯,這問題問得好,我傷不傷心?其實我是不傷心的,畢竟她跟我沒有任何關係,連朋友也算不上,所以我根本不會傷心的……」
「那為何流淚?」她看見她眼眶泛著點點淚光。
左漣漪閉上眼睛,讓淚水一次流盡,「哭她的傻……」
楊子青上前摟住她,第一次她感覺列左漣漪也是有感情的。
許久後,左漣漪推開她,「我該走了。」
「妳要去哪兒呢?」
左漣漪提著袋子,神情平靜地道:「去一個看不見她的地方。再見了,子青,雖然我不知道妳發生什麼事情,但如妳所說,別像我一樣了……」
目送她離去,楊子青失神地倚牆而坐,這時她才驚覺到剛剛那些問出口的問題都是她想問自己的。
傷心嗎?為什麼流淚?妳要去哪兒呢?這些都是她想問自己的話……她泣不成聲地趴在膝蓋上,無力地哭著,「青蒔,我在傷心、在流淚,而你……在哪裡呢?一個人孤獨地活下去是很寂寞的……我能嗎?我能嗎?」不停地自問。
攝影棚內迴盪著她的哭泣聲,所有的傷心、痛苦、悔恨,全在此時一併發洩。原本她想好好地一個人活,如今唯一的支撐力,又教對青蒔的眷戀給毀了,怎麼無憂呢?她還是個平凡人啊!
「青蒔,寂寞了十五年的你,現在又在何處繼續寂寞呢?丟下我,你真的忍心嗎?
我的傷心和難過你感受得到嗎?我……如果再愛上別人,你會原諒我嗎?」她笑問,百分之百的假,純粹想發洩壓抑胸口的情緒。
問題丟出去,卻沒人給予響應,在這空曠的攝影棚內,楊子青忍不住笑了起來,在沒有第二個人的地方,有誰會回答她的問題,她真是異想天開。
她閉著眼睛,試著回想與青蒔共有的時光,要記著和他的一切,因為她只剩下回憶可以保存了。
「那麼溫柔的你,會原諒我吧?」她邊問邊笑。這樣難得的放縱讓她比較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