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齊萱
「原來如此,這麼說,有許多人指他在戰場上走失了女兒是活該,因為他本來就不應該帶思萱到那裡去,實在是誤會他了。」
「確是如此。」
「我當時也罵過他,為什麼他連一句辯解都無?」
「與他再多相處一陣子,你就會明白熾濤生平最不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辯解了。他常說:『相信、喜歡、合意就留下,不然便離開,有什麼好解釋的。』
他就是性格如此獨特的一個人,對自己、對別人、對萬事萬物,總是要求完美,不能做到最好,就寧可全部不要;所以,」趙雲突然將話鋒一轉,又繞回到她的身上。「你可以說你們這次的相遇,是思萱的走失促成的,卻也未嘗不可以解釋成是熾濤多年的憧憬成真,思萱問歸問,他大可以糾正,說母親身上的香味是她的幻想啊,畢竟她漸漸長大,也該學著接受至親已經死亡,再也不會回來的殘酷事實,可是熾濤非但沒有這麼做,還陸陸續續添油加醋,所以到後來,思萱才會認定天生具有異香之人,便是她母親,只要能夠找到這樣的人,她的母親就會再回來,就可以將那場意外當成一場噩夢,夢醒便算了。」
「難怪……」難怪自己客串跳舞那一夜,被他們吵醒的思萱會驚恐萬分的問兩人有沒有流血?有沒有受傷?還有是不是「又」不要她了。
可憐的孩子,對於那場意外,看來她是顯然想忘又無法全部忘掉啊!
「什麼?」趙雲以為自己漏聽了她底下的話,趕緊追問道。
「呃,沒什麼,」那夜迎拍的失態,在之後趙雲與諸葛亮與她正式見過面,得知當夜在廳中跳舞的主角,即為救過思萱的應大夫同時,已全部瞭然,但再重提,總顯得迎柏小器,所以後來便成為他們四人之間永不再提的默契,現在楚楚當然也不想破例,便搪塞道:「難怪思萱比一般同齡小孩成熟得多,可是我卻不認為這是什麼好現象呢。」
「我以前也一直這麼想。」
「以前?」楚楚好奇的問他:「現在又為什麼會改變想法?」
「因為有你。」趙雲由衷的表示:「雖然自去年初以來,熾濤和思萱有彼此為伴,尤其是之前向來獨來獨往的熾濤,因而好像顯得不再那麼孤單,但其實我知道他的心底,依然存在著一個無論是功名、利祿、朋友,乃至女兒都填補不了的寂寞空缺,現在有了你,我相信不但是思萱有希望尋回她為了忘卻傷慟,而刻意抹殺的那一段記憶,連熾濤,也可能有機會找到他那顆『火心』。」
「中郎將,」趙雲根本不曉得他這一席話,已在她心中掀起怎樣的巨浪狂濤,尤其是那句:「你們的相遇,未嘗不可以解釋成是熾濤多年的憧憬成真。」楚楚到現在,終於也不能不自問:那我的答應回來,又是不是真的僅僅為了不讓他去江東,不讓他得知樁兒的存在呢?「你對我……根本一無所知。」
「應姑娘,我不相信你是如此狷介拘謹之人,」趙雲似乎大感訝異。「亂世之中,吾輩但求把握現在、創造未來,英雄尚且不論出身低,我們一般人又有何過去可談、要談?」
楚楚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笑歎:「我現在終於相信你們那位主公,的確具有和曹操及吳侯三分天下的實力了,因為他既有良將如你,又有賢者如諸葛孔明。」
「孔明的睿智,的確不輸你們江東百姓引以為傲的那位周郎,但要論良將,主公帳下能人甚多,恐怕還輪不到我出頭,你過譽了。」
「與其說我過譽,還不如說是中郎將太謙,楚楚個人以為關將軍雖勇猛剛強、忠義兩全、世所公認,但驕傲自負,卻是他嚴重的弱點;張飛中郎將嫉惡如仇、頗懂戰略、素有『萬人敵』之稱,但性急如火,尤其對部下態度粗暴,動不動就鞭打士卒;」侃侃而談至此,楚楚即因驚覺自己在這裡的作客身份,趕緊致歉道:「我信口說來,讓中郎將見笑了。」
「不,我正聽得入神,還請應姑娘再往下多說一些,也好供我輩做參考。」
趙雲甚至微微揖身,恭敬的說。
「唯有中郎將,既能擇主而事,不顧生命而忠於職守,去年在曹操大軍南下,隨你們主公南撤途中,因為亂軍與難民相雜,以致劉使君的家眷失散,實際上負有保護他們之特殊任務的你,立刻北返雜亂行列中尋找,便是最好的例證。」
「既然身負重任,就該盡責到底,」趙雲對於至今猶受人人稱頌的「長板坡救幼主」,似乎從來就不覺得是件大功。「更何況出入於曹軍數次,我非但終能救出夫人及幼主,而且全身上下,未受任何重傷,你真以為是靠神助;或我真有異能?」
「不,這一點,我們應該感謝徐庶先生的可人,以及曹操的惜才,對不?」
連這她也都知道?趙雲對這名女大夫,不禁愈發覺得有另眼看待的必要。
「是,我也是後來才聽人說,當時曹操遙見我七進七出,甚感詫異,立刻向左右人打聽起我的來歷。」
「中郎將真是勇不可當,徐庶先生見曹操有驚異之色,便問他:『此將如何?』曹操答稱:『是一員可愛的勇將。』徐庶遂順勢建議應保其生,曹操接受了他的意見,果真下令軍中不得放亂箭;能得敵方主帥相惜,中郎將難道不該自傲?」
「純屬僥倖,」趙雲依然謙稱:「該感謝元直的建言。」
「那也要曹操聽得進去才成啊。」知道劉備營中諸將,向來均不齒曹操挾天子以征天下的行為,楚楚也不便再持平讚譽他什麼,遂將話題轉回到趙雲身上。
「剛剛說你忠於職守,其實你非但只知勇往直前,還能處處小心謹慎,懂得觀察和防備敵人的詭計,綜合你至今的戰績,甚至從來沒有吃過一次敗仗,即便在敵眾我寡的危急情勢下,也能轉危為安,中郎將,你才是劉軍營中,曹、孫兩方最需留意的大將啊!」
顯然不習慣被人如此稱讚的趙雲,雖還不至於面紅如火,卻也霎時無言,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所幸這時兩人身旁已多出個拍掌附和的聲音:「說的好,說的一點兒也不錯。」
「熾濤!」趙雲喊道:「什麼時候來的?我們怎麼都不知道。」
「楚楚正分析得頭頭是道,別說是你聽得出神了,就連我在一旁也深受吸引,當然無暇注意週遭的情況了。」
「我沒有說錯吧,迎柏。」
這一聲「迎柏」完全迥異於以往,不禁讓他心中一陣激盪;是感謝自己沒有再亂吃飛醋嗎?其實剛剛聽她說的條理分明,而趙雲一臉專注,迎拍的心情依舊難免忐忑,雖說眾人皆知楚楚是應他之邀甫來,但她的蕙質蘭心、高雅氣質和淵博的常識,長此以往,難保不會愈來愈引起其他單身男子,包括趙雲在內的注目。
幸好今日自己即要攜她及思萱暫返涼州,至少可以完全避開所有他不希望真會發生的可能情況。
「沒有,」一個月了,兩人相處一個月以來,這還是迎柏首度窺見她心門似有鬆動的態勢,自己心下跟著一鬆,往日瀟灑大方的氣度便連帶恢復三成,立刻走到她身旁去,傍著她一起面對趙雲。「楚楚說的一點兒都不錯,你確是棟樑之才。」「瞧你們一搭一唱的,把我捧成什麼樣子了,我倒覺得應姑娘還是說錯了一點。」
「哪一點?」她問他。
「熾濤啊,沒有波濤翻湧,我這條『龍』,恐怕也難以升騰。」
「自家人,她怎好意思稱讚,」是趙雲那句「你們」為他們縮短了距離,迎柏因而伸手悄悄握住了她的纖纖玉手。「對不對?楚楚。」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握,表面上看起來,絕對不如他那晚強吻她親暱,但楚楚卻有再度與他肌膚相親的羞澀感,掩不住滿面緋紅,連聲:「對。」也答得幾乎輕不可聞。
「『對』什麼?」彷彿又捕捉到往日甜蜜的迎柏,也忍不住再問:「是對,不好意思稱讚我,或者對,我們是自家人呢?」
「迎柏!」楚楚既驚駭又嬌羞的嗔道,而眼前這個十分爽朗,兼帶點霸氣的森迎柏,似乎也才是她所最熟悉,也最……懷念的?
在迎柏的凝注及趙雲的笑望下,楚楚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幸而有思萱的介入。
「娘,」她先衝入楚楚懷中,再叫迎柏:「爹。」
「這孩子,有了娘之後,就不再稀罕爹了。」迎柏言若有憾的抱怨。
「還有一個人呢,怎麼沒叫。」瞋了迎柏一眼後,楚楚即提點思萱。
「啊,子龍叔叔,玉兔餃真好吃,我把剛蒸好的那籠全給吃了。」
「真的?」三個大人齊笑開來,趙雲則問道:「一籠有八隻小玉兔,你還真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