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齊萱
這周宣因辦事頗周到,深受曹仁倚重,在一次向徐州刺史調用以後,便不曾歸還,從此一直帶在身邊,形同參謀,只不過名稱仍衍用舊日官銜而已。
而另一個充滿霸氣的聲音,則赫然出自她正趕著要去見的曹仁之口。
飛霜一驚,即停下腳步,並貼向廊壁,聽個仔細。
「丞相寵信將軍,從這次南下大軍中,除稍後才會前來會合的鎮潭將軍以外,就屬將軍的地位最高,即可見一般。」
這話顯然深合曹仁口味,果然立刻聽他呵呵笑道:「其實要對付逃難的劉備與孫權小兒,憑我一人即綽綽有餘,非但不必驚動夏侯惇與夏侯淵兩堂兄弟,以及於禁、張遼、李典、臧霸等大將,就連那夫以妻為貴的夏侯猛,其實也不必遠從元菟趕來。」
聽由他對夏侯猛有輕蔑之意,飛霜心中頓生不滿。
「但曹純、李通、滿寵與劉表舊部文聘,卻仍需將軍您與樂進將軍的教導。」
周宣口中那幾位,全屬曹營中仍不甚知名的二級將領,此次曹操只率他們前來,當然是有磨練他們戰技的用意在。
「所以說囉,殺雞儆猴,我之所以決定要對端木愷施以酷刑,便是要展現我軍的制敵之先。」
「我仍懇請將軍三思,到目前為止,我軍勢如破竹所入之地,俱為荊州,丞相在七月間向南進軍時,打的亦只是征討劉表的旗號,想不到劉表那麼不濟事,一嚇便吐血而止,如今他接任州政的ど兒劉琮已向丞相遞了降書,所以我們才能兵不血刃的一路長驅直入。可是這端木愷乃吳營中郎將,吳侯至今尚未回應丞相的信函,我們亦不知他是欲戰或欲降,值此敏感時刻,將軍不向丞相請示,便先對端木愷施以挖眼割鼻的酷刑,恐怕稍欠妥當吧?」連飛霜都覺得周宣之言,合情合理,但曹仁顯然心意已決,故這一番苦勸,只換來他的一口回絕。
「我既已做出決定,便不會再改,你也不必再說了,這一個時辰,就讓那金眼妖童仔細想想,看是要乖乖受降,或是要變成無眼廢人,走,咱們且喝酒去。」
一個時辰,等到他們的腳步聲走遠以後,才敢呼出口大氣的飛霜心中,此刻只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我應該如何在一個時辰內,救出端木愷。
第三章
雙手、雙腳均被綁得結實,而且全身上下因全受拷打,而堪稱體無完膚的端木愷,對於飄在鼻前的菜香,根本無褔消受,遂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來看一下。
「堂堂一個揚威中郎將,原來也只是一具不堪拳打腳踢的臭皮囊而已,沒什麼了不起嘛。」
清脆的嗓音倒引起了他的興趣,端木愷總算勉強撐開瘀青紅腫的眼皮,瞄了來人一眼。
「我就知道曹賊的手下變不出什麼新花樣來,先是口頭上的威脅利誘,接下來是真正施之於身的毒打,然後便是美人計,唉,」他的口氣還是一貫的吊兒郎當。
「了無新意。」
「端木愷,想死,也得吃飽了再上路吧,給本姑娘坐起來。」
「大爺我不想吃,至少還沒餓到飢不擇食的地步,連你一併都給我撤走。」
那一句「飢不擇食」喚起了八個月前初進朝露館時一個令人極不愉快的記憶,讓個性素來就並不溫馴的雪飛霜,頓生反擊之意,遂立即往他的肚子結結實實的踢去一腳,令原本就渾身是傷的端木愷霎時慘白了一張俊臉。
「霜姑娘,有什麼——」看守他的士兵之一探頭進來問。
為了不讓端木愷知道她真實的身份,雪飛霜趕緊打斷他說:「沒事,中郎將只是覺得菜不合他的口味,所以才說得大聲了一點。」
「什麼?他竟然嫌菜不夠好吃?我們倆還想再多吃一些呢,能不能——」飛霜真恨不得可以拿個包子塞住他的嘴,遂立即端起本來就不是真的要給端木愷吃的一盤共四小碟菜,轉身遞給那士兵說:「對,是不必便宜了他,你們哥兒倆就把這剩下的,再給分吃掉吧。」
等那士兵將四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給端走後,飛霜回頭一看,猛地發現端木愷竟然已經坐了起來。
「你呢?」甚至還能氣沉神定的問道。
飛霜一時會意不過來,只得納悶反問:「什麼?」「我說你呀,那四盤菜是我不要的,你也一樣,那是不是也該分給他們——」「閉上你的臭嘴。」飛霜立刻一巴掌甩過去,等瞥見閃過他金褐色眸中的那抹犀利眼神,暗叫不妙時,整個人已被他精壯的身子壓住了。
「想打我?我端木愷這一輩子還沒吃過女人的虧,剛才那一腳,我現在就還給……」外頭突然連續響起的兩記重物倒地聲,打斷了他的注意力與話頭。「那是什麼?」「是我摻在菜中的藥發生效用了,中郎將。」飛霜幾近咬牙切齒的說。
「你說什麼?」
這回飛霜乾脆來個相應不理,趁他分神,抽出身子,同時迅速割斷他手上、腳上的繩索。
「這是……」
「噓。」飛霜沉聲喝道:「我下的藥不重,他們很快就會醒過來,你手腳如果尚還靈活的話,便什麼都別問,先跟我走就是,走。」
「姑娘尊姓大名,為什麼甘冒大險,對愷伸出援手?」「你還真是一如傳聞的風流。」飛霜已經率先奪門而出。
「什麼意思?」雖然傷勢不輕,但端木愷仍盡量亦步亦趨的跟上。
「說你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問我的名字啦,有那個時間,何不用來逃命要緊。」
「你沒聽說過『生死有命』嗎?」其實從今天凌晨時分闖陣失敗被俘至今,已超過十個時辰;在這當中,曹仁且滴水粒米都未曾施予端木愷,至於他身上的那些傷,就更別提有多嚴重了。
剛剛一直被綁著還不覺得,現在得跟上尚不知是友是敵的這位姑娘,端木愷才發現全身幾乎無一處不痛,四肢乏力,每往前一步,都像同時拖了千斤般重似的,委實苦不堪言。
「我只聽說過『相由心生』。」終於來到牆邊時,飛霜才猛然回身應道。
「哦?」從來不曾在人前示弱,現在當然更不可能跟個女人說他五臟六腑彷彿全移了位,每一牽動,便似千刀萬剮般痛苦的端木愷,雖然因她突然止步轉身而差點與之撞上,卻仍力持穩定的問道:「那我現在是什麼『相』?」「這回你又聽懂了,」飛霜瞪了他一眼,渾然不知這表情為自己又添加了三分嬌俏。「一臉饞相,剛才叫你吃,你還不吃。」
「姑娘也不是真心要我吃的吧,」他倚著牆,赫然發現自己在冒冷汗,為什麼?就算被捉挨刑受拷,他也應該不會虛弱到這個地步才是。「對了,你究竟叫做什麼?剛剛我好像聽見他們叫你雙——」飛霜一手正扣在門閂上,情急生智便隨口應道:「閂子。」
「什麼?」莫非問題出在綁他的繩索?端木愷勉力舉起手來看,果然看見手腕一圈紅腫,曹仁在繩索上動過什麼手腳?「我說南北口音有異,他們其實在叫我『閂子』,門閂的閂,我就叫那名兒。」
「你真愛說笑。」不好,他腦門發暈,覺得全身直往下墜,曹仁用的究竟是什麼藥?飛霜在心中嘀咕:如果讓你知道我是雪飛霜,那才是在說笑。口裡則應道:「你既然還能談笑風生,騎馬便絕無問題,哪,上馬吧。」
「上……馬?」現在竟連視線都跟著漸漸模糊起來。
「是啊,」她指著一匹壯碩烏亮的黑馬說:「特地為你準備的,上去吧,看你要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
「放走了我,你不怕曹仁追究?」
「那是我的問題,你只管走得遠遠的,再不要……」什麼?再不要回頭?她是要這麼說的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話還在喉中,便覺得哽咽?為什麼會滿心泛酸?「再不要被曹軍捉了。」最後飛霜只低聲說了道麼一句。
端木愷幾乎是拚盡了所有殘餘的力氣,才終於攀上馬去,卻仍藉著趴伏在馬頸背上的動作,跟飛霜說:「我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麼,閂子姑娘,一如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救我,但你的恩情,我端木愷永遠都不會忘記,我……」他沒有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在兩人背後突然響起一片混亂的叫聲。
「那個吳囚脫逃了,快。快搜。」
「他中了將軍特製的蒙汗藥,一定跑不遠,大夥兒快四處分頭去找。」
「把那兩個蠢才給我叫醒,該死的,這麼重要的囚犯也給看去了,還要命不要?」飛霜霎時亂了方寸,她原本是想放走端木愷後,再算準時間反綁自己,然後與醒來的那兩名士兵串供說是端木愷先制伏了來探挸吳囚的她,再以其為人質迫使他們兩人就範,相信為求脫罪,他們一定會乖乖照她的意思去做才對,誰曉得事跡會提早敗露,這下可怎麼辦才好?不管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飛霜反射性的動作是推了已在馬上的端木愷一把說:「喂,你快走,其他的交給我來應——」不料原本應該端坐馬上,然後揚長而去的端木愷,竟差點被她這一推給推下馬背。「寒衣。」驚駭當中,她衝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