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齊萱
我搭住他往我伸過來的手,被他拉了起來,再一次發現,我又是在仰頭看他……
「曹意同,曹意同?醒一醒,我們到了,該下車囉。」
我睜開其實一直都只是合著,而沒有真正睡著的眼睛,看一眼窗外,發現我們已經來到了溪頭。
第二章追尋
「意同,你來了?」停好腳踏車,才抱起大包小包往禮堂裡頭走,冷不防的就差點被身邊的一個聲音嚇到。
「小方,你不在前頭幫忙,蹭到門邊來幹什麼?嚇死人了。」
「學姊,」他一臉無辜的說:「是那些「牛」說他們餓了,要我隨便去買點東西來吃啊,誰曉得一走出門邊就碰到你。」
「又把你當打雜的使喚了?」我要他出去幫我把綁在腳踏車後座的紙箱抱進來。「我照十個人份算的,應該夠了。」
「十個人的「糞」,曹意同,好臭、好臭。」在我們的身後突然又多出個聲音來。
「學長!」
「是你啊,孫昌祥。」
「可不就是我嘛,走、走、走,小方,你學姊手上的東西,你不會幫忙提一些啊?」
我跟著他們兩人的腳步,一起往偌大的禮堂內,唯一亮著燈光的舞台走。
「你不是到墾丁去了?」
孫昌祥聞言,立刻側頭興奮的說:「這麼關心我?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
「就會臭美,難怪剛才會出口成「髒」。」我馬上回報他。
「我是沒有你周圍男生那麼會附庸風雅,文學素養一個高過一個啦,但好歹我們也做過一夜的夫妻,是不是?」
「不過是社研營晚會上的一出短劇嘛,從溪頭回來這麼久了,那個頭銜你還一直把著不放,怎麼,不怕女朋友吃醋?」
「我孫昌祥連老婆都娶了,哪裡還敢亂交女朋友,惹惱了你,你那四個保鏢會放過我?」
「不跟你扯了,聽說你是這次迎新晚會的經費總管。」
「不然我會計念假的啊。」
「會計、會計,不是「快快忘記」的意思嗎?」
瞧他難得被搶白的呆樣,我正想乘勝追擊,台上那邊看清楚我們的人,已經先歡呼起來:「哇!賢伉儷一來,我們就得救了。」
「老婆,你今晚花了多少錢?別忘了跟我提領公費。」孫昌祥一邊發放點心,一邊朝躍上台去的我說。
「香腸,」他們叫著他名字倒念過來的諧音外號:「人家曹意同沒有那麼小氣,你就不必瞎操心了。」
「她不窮,我可窮得很,俗語說:「肥水不落外人田。」你們沒有聽說過嗎?對了,老婆,老婆!你剛剛有沒有聽見我說了句成語?我沒有說錯吧?」
踱到舞台一角去的我,突然覺得有些疲倦,只朝他揮了一揮手,至於他要如何解讀,就隨便他了。
孫昌祥是社研營中,我們那一組的小組長,外表上看來,他相當、相當的玩世不恭,因為大學重考了三年的關係,使得與我們同年級的他,在年齡上其實都大了我們一到兩歲,再加上他的善於表現,很快的便成為三天兩夜活動中,眾人矚目的焦點。
其實會出來競選總幹事或社長的人,哪一個血液中沒有一些「愛現」因子,或許也因為熟知這一點,才令孫昌祥採取了一種「聳而有力」的表現方式,務求更加突出。
比如說他會在用餐時,突然喝令我們全組人用筷子插起一顆鹵蛋,然後起立向前頭的師長們致意,無厘頭的程度,完全不下於銀幕上的諧星。
又比如打從演過「夫妻」後,他就一路追著我叫老婆,有一次我騎車經過他們系館,還聽見他朝我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引來同行同學的側目。
坦白說,我搞不清楚這樣的一個人,卻也不想弄明白,因為眼前的我,午夜夢迴還經常會想起……
「意同,拎著大包小包過來,自己有沒有吃啊?」
是工學院總幹事之一,土木系的陳菲力。「我早吃過了,你呢?剛剛小方跟我說你們都快餓扁了,喂,工作要做,性命也要顧啊,別忘了這只是我們上任後的第一場重頭戲,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看來你已經比較進入情況了。」陳菲力索性在我身邊坐下來。
「我被罵慘了嘛。」我苦笑著回答他。
「對了,今天有人代你出頭喔。」
「誰?出什麼頭?」
「跆拳道社的副社長,是你們班上的男同學吧?」
「Simon?他說了些什麼?」
「下午剛好是武術社團排練的時段,一練完,他就過來遞給我一根菸,然後在一起吞雲吐霧當中說:「我們班有一個女生和你們一起做事。」我說我曉得,就是曹意同嘛。他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就好,「Jo的辦事能力強不強,我不曉得,但她親和力十足,卻是繫上公認的,你也許不知道早在大一下時,我們班上的一個男生就曾經找她出來搭檔選系總干了,後來當然落選,妙的是Jo竟然到那時才想到,似乎應該問一下我們那個男同學為什麼要選她?」嘿,」說到這裡,他暫且打住喊我問道:「你真的一路跟人家選,選到落敗了,還不曉得他為什麼要挑你做搭檔?」
迎上陳菲力狐疑的眼光,我重重點了頭說是,事前我的確不曉得班上那個男同事為什麼會邀我。
「那你現在曉得了?」
「嗯,他先問我記不記得當他邀我出來一起競選時,我的反應,我說我當然記得,我二話不說,就應了聲好。」
「他就是要你這份熱情與衝勁。」
「衝動還差不多,幸好當初沒選上,不然還不曉得我們系會被我搞成什麼德行。」
「我倒不是這麼想。」
「哦?」我側頭看他,眼帶詢問。
「我認為你是真有能力的,只看你願不願意將它發揮出來而已。」
我瞧他說得慎重,再想起這近一個月來,他們四個大男生對我這總幹事團內唯一的女生非但不憐香惜玉,反而展開近乎「報復」性的特訓,不禁好奇的問道:「Simon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
「請我們好好的照顧你,不然……」
「不然怎麼樣?」
「不然你們班上的男同學絕對不會悶不吭聲,他們人數雖然少,可也不會坐視班上女同學被欺負而不管。」
這段話委實令我既驚訝又感動,因而一時之間,竟然半聲也無。
陳菲力好像完全能夠瞭解似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承諾道:「我叫他放心,現在也向你保證,前陣子那些老要你去做一些耗費體力,卻無啥功用的事,絕對不會再發生了;其實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為什麼會那樣做。」
「知道呀,你們氣我整個暑假都留在家裡,也不跟你們聯絡,甚至連社研營都差點遲到,其實我……」
本來想要告訴他我遲到的原因,但話到嘴邊,還是被我給嚥了回去。
這些人,眼前正一邊分食點心,一邊討論晚會事宜,包括陳菲力在內的這些人,都是我升上大三後才認識的人,雖然合作的感覺很好,但現在的我卻還無法交出自己。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曉不曉得那一天當我看見你一個人在展示館內拿著粉筆,彎下腰去畫線時,心中有多感動?」
「不畫出線來,各社團的攤位沒辦法擺,隔天新生訓練時,不就來不及招攬新社員了,我可不想成為所有社長、團長們圍剿的對象,那可比得罪你們四個更可怕。」
我表面上說得輕鬆,其實那一天剛彎下腰去晝線時,確有滿懷的委屈,但越畫到後來,心情卻越平靜,連汗滴滿地都不再在意,直到那一刻,「活動中心文學院總幹事」的頭銜,對我才算有了真正實質的意義。
陳菲力大聲笑了起來。「我保證往後再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
「因為我有一個跆拳道高手的守護者?」我調侃他。
「不,是因為我們相信你的能力與誠意。」
他說他相信我。
我驀然轉首望著台下的一片漆黑,幾乎無法承受那句話的重量。
他說他相信我,而現在的我根本無法談及「信任」,不曉得自己還值不值得被信任,甚至對自己都失去了信任的力氣,記憶迅速退回到上學期末,關於一通電話、一件情事、一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為什麼要下這樣的決定?為什麼?」慕覺在電話那頭氣勢洶洶的逼問。
我當然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就在學期快要結束,整個校園正瀰漫著因為快放暑假而輕鬆,又因期末在即而緊張的獨特氣氛時,我從圖書館騎車回到宿舍門前,就看到了慕覺那高大的身影。
那時候,掠過我心頭的第一個感覺是:厭煩。
沒有任何人會比我自己更加震驚,他是我自升上大二後,就念茲在茲的人啊!
藉著書信往返,我們交換著若即若離的心事,藉著同時放假回家的機會,我們在彼此的言談和眼神中,試探感情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