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齊萱
或許是十一、二年來,一直在商場上闖蕩,才快三十的他雖然還不至於真的感覺疲憊,卻委實有點倦了,能有個角落供他喘息一下,未嘗不是件好事,更何況艾葭別的不行,廚藝真是堪稱一流,好得沒有話說。
她跟他過去接觸過的女人都不同,或許更進一步,應該說她和他過去認識的人都不同,每天總是都能帶給他無限的驚奇與歡喜。
當然免不了也有令他啼笑皆非的時刻,比如說現在她居然——
「艾葭,你在幹什麼?」
她頭也不抬的說:「你不是要我泡兩杯咖啡給她們,我正在照你的吩咐行事啊。」
「但這……這是……」
「是三合一中的極品,」她順手又順口的接道:「艾葭喝過,艾葭推薦。」她學某位女律師的廣告,裝模作樣、義正辭嚴,倒讓詠浦有那麼一剎那的錯覺,彷彿出現在眼前的是兩杯「X鴿」牌洗潔劑,而不是香醇的咖啡。
「可是我答應她們你會特製兩杯——」
「是你答應的,」她停下手中攪拌的動作,揚眉挑釁道:「不然你來做。」
「可以呀,如果你不在乎這筆三萬塊的生意的話。」詠浦雙手環胸。
「三……」艾葭透過透明的簾幕看了外頭的兩個小女生一眼。「你沒誆我?」
「我騙你幹什麼,分紅又沒有我的份。」
「你先出去陪她們聊兩句,我的「愛恩斯坦咖啡」馬上好。」說著雙手已開始忙碌起來。
「你願意重做?」在掀開簾幕出去前,詠浦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你想有可能嗎?「物盡其用」四個字你懂不懂?等著看我化腐朽為神奇吧。」
那還真是神奇,過不了三分鐘吧,但見艾葭端出來的,已不是紙杯中的即溶咖啡,而是加在淡藍色瓷杯中的愛恩斯坦咖啡。
「哇,好香。」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小艾,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鮮奶油,不喜歡用奶精。」說著已忍不住用小湯匙挑起一口鮮奶油來吃。
「還有巧克力屑哎,哪裡有賣啊,我在市面上從沒見過。」
「當然沒見過,因為這是我特地為兩位可愛的「眉咩」一刀一刀削出來的。」
她說的輕描淡寫,兩個小女生聽得愈發感動,大概只差沒有立刻落下淚來而已。
「快喝一口,看看喜不喜歡,不夠甜的話,還有糖包,來,試試看,不過第一口還是得小心燙……」
直哄得兩位小女生泫然欲泣,詠浦看她們最後幾乎都要反過來為沒有多買一些東西,而向艾葭道歉了。
「可以提早打烊了?」詠浦在送走兩位「嬌客」以後,便問艾葭。
「好吧,反正都已經十一點多,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客人上門,謝謝你,柳哥,有了你之後,生意果然大有起色。」
「拜託別叫我「柳哥」行不行?每次你這麼喊,總令我想起我爸那一代的著名諧星矮仔財。」
「放心,你沒那麼瘦,也沒那麼矮,和「王哥柳哥」中的柳哥完全不一樣。」
「那你還叫。」
艾葭被他話意中的那一絲不滿激起滿心狐疑。「你真的介意?我可只有在「尊重」你時才這麼叫。」
她這一問,倒讓詠浦也怔立在原地,是啊!不過是個代號,他就真的這麼在意?過去為爭取台灣碧兒的成立,在和國內環保人士周旋時,他被叫過的外號還會少過、或好聽過艾葭口中的「柳哥」嗎?
然而他就是無法忍受艾葭這樣叫他,彷彿她每次這樣叫,自己便不復英挺似的。
問題是:自己打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在意起外形,或者應該說,自己打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在意起她是怎麼看待他的呢?
「喂,」艾葭的清脆嗓音將他喚回到現實中來,「收拾東西了啦,還忤在那裡擺什麼pose?店裡除了我以外,又沒有其他觀眾。」
不過坦白說,這個柳詠浦還真是帥得可以,難怪能迷得一干小女生及上班族神魂顛倒,最誇張的是,前兩天阿文,也就是白天的店員才向他們的老闆抱怨過,說現在白天幾乎都不見女客,實在有點畸形。
「怕什麼,」知道這件事後,艾葭馬上鼓起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你阿文小姐麗質天生,魅力十足,負責吸引男客就夠你累的了,還想男女通吃?太貪心了吧。」
「要死了你,」司文最禁不起誇,而且她也的確有股天生的媚態,每每能看得男士目不轉睛。「就喜歡消遣你姊姊我。」
「我實話實說,什麼時候消遣你了?啊!白天有你,晚上有詠浦,真是天助我也,想不把「小角落」做成大角落都不成。」
「沒看過比你更天真活潑又樂觀的人,小艾,其實你若願意花點心思打扮,保證——」
見安撫司文已成,艾葭即刻擺手做推辭狀。「我拜託、拜託你,對於目前的樣子,我滿意得不得了,穿著長褲,做什麼都方便,不像你這蕾絲花邊,透明縐紗……天啊!別說是要我穿了,光看都頭昏眼花。」
「聽你在那胡說八道,」司文環起手來說:「其實仔細看你,發現你長得也還算不錯,別的不說,光說這一身白裡透紅的皮膚,就——」
「你在看我嗎?」艾葭突然模仿起電視上一個化妝品牌的廣告,打斷她說:「最好再站遠一點。」
迥異於廣告中的說詞,讓司文先是一愣,接著就笑得前俯後仰,直到被艾葭趕交班離去時,嘴角都還殘留著忍俊不住的笑意。
但送走她後的艾葭,在詠浦尚未來的空曠店內,卻立刻沉靜下來。
司文竟然說她天真活潑又樂觀?或許在「小角落」裡的秦艾葭確實是如此,但那也僅僅是在這裡的她而已。
在這世上,有誰不是戴著多重面具,又有誰是以純粹的真性情、真面目示人的呢?
艾葭覺得最可笑的謊言之一,就屬戀人間的甜言蜜語,什麼:「我願意把一顆真心全部奉獻給你。」啦,真的有人把一顆血淋淋的心臟挖給你,看你敢不敢接受?不立刻昏死過去,已算是最大膽的了……
「還說沒有觀眾,」詠浦見她突然沉默起來,不禁玩興大起的逗道:「你不就看我看得目瞪口呆。」
「去你的,」被說破心事,艾葭頓感兩頰火辣辣的燙起來,只好趕快找話來掩飾。
「你以為自己是一道菜嗎?我會看你看得目瞪口呆?還流口水呢我。」
「你呀,缺點不少,最大的缺點就在於口無遮攔,實在有礙風範。」
「我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何必在意那些有的、沒有的禮儀;對了,說到大家閨秀,你有沒有詹秀敏的消息?」
「她到德國去了。」
「愛情果然萬歲。」
「那還不一定。」
「怎麼說?」
詠浦透過秀敏與艾葭的電話聯絡,終於找到了她,赫然發現她躲藏的地方,竟然是大家絕對不敢想、不會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黃亮仁情深義重,我看這齣戲還有得唱。」
沒錯,秀敏躲的地方,正是黃亮仁自置的公寓,據她說,在交往時,雖然黃亮仁就曾為了表示誠意,而把鑰匙交給她,但她卻一直不曾動用,直到「逃婚」住了兩天飯店後,想想再這樣下去,行蹤定會敗露,才摸上了差點成為她「前未婚夫」的自置公寓。
而那黃亮仁的氣度,這回也著實讓詠浦開了眼界,秀敏一現身,他立刻將房子讓出來,自己搬進醫院宿舍去住,待她親切一如以往,對於臨陣脫逃一事,則始終隻字未提。
就這樣,在他那裡住了十天,身心都較為安頓下來以後,秀敏終於想到了她的債主——秦艾葭。
艾葭既有言在先,表示一有秀敏的消息,一定先告知詠浦,這回就不能再秘而不宣,更何況秀敏找不到雁田,也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聽到艾葭說詠浦找她,立即自己送上門來。
艾葭只管透露秀敏行蹤,才不關心他們見面後的發展,一直到今晚突然提到她的名字,才順口問起她目前的情況。
「找到你們老闆後,自然是才子佳人、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還有什麼戲好唱?」
「當然有,因為才子有兩名,王子不只一個。」
「你是說……?」那個黃亮仁若非極愛詹秀敏,就是跟自己一樣,很喜歡詹秀敏背後的錢。
「對,最近他請年假,也跟著飛到歐洲去了。」
「有這麼好?」艾葭一臉的不以為然。「你有沒有聽人家說過,當一件事好得不像是真的時,那就——」
「通常不是真的;」詠浦接完。「但是小艾,你應該不會這麼悲觀吧。」
悲觀?樂觀?想起詠浦和阿文對她完全不同的看法,艾葭便不禁失笑。
「我只不過是實事求是,不存幻想,和悲觀、樂觀扯得上什麼關係?真是。」
「說到這個實際嘛,」詠浦也跟著轉了話題。「你錢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