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慕蓉
領頭的宮婢說:「天色已晚,聖巫女一路舟車勞頓,不若明日您精神飽滿,再為殿下審傷吧?」
「我不是來沐國吃飯、睡覺的,就算今日能為太子治傷,也還必須調養幾日,我尚有要事待辦。」
面對寒音語調冷漠,幾乎是不留情面的話,宮婢更是不知所措。
她們一輩子在宮中,迎來往去的都是氣質高雅、說話像隔了一層紗的名門貴族,曾幾何時應付過這般美若天人卻冷漠無比的女子。
「太子殿下已經歇息了。」不知所措之餘,為首的宮婢不假思索將最掛念的事脫口而出。
原來如此。太子殿下已經睡了,所以其他的人不管要生要死都得等一等。
哼!太子又如何?這些國君講求禮制仁義的表面,最先照顧的還是自家人。
「他睡了我沒睡。沐華君找我來,主要還是要為太子治傷,想必他比我急。你要是不方便,我自己去找也是無妨。」寒音平淡的說,她其實不想為難這些不由自主的奴婢。
「不、不……」
宮婢哪敢放任她一個人在宮殿亂闖。
「奴婢這就請人去通報,立刻帶您到太子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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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內,滿室噤若寒蟬。
「如何?」只見寒音拈指在沐離熟睡的面容指來比去,閉目不語,君夫人忍不住探問。
小小的太子殿裡聚集了十多個人,人人心念不同。
有的好奇、有的不屑、有的緊張,還有心存惡念,暗暗詛咒太子一蹶不振的。
果真是人本為己,人心難測,這些人前倨後躬,還不若沐殷一人光明磊落。說也奇怪,她為他的大哥治傷,為什麼他卻沒來?
今日聚集殿內的人,看來都是沐國位高權大的重臣,適才她感受到眾人紛雜心思,就足以探測到沐國政局不若表面上平靜,以沐殷的為人,恐怕要吃暗虧,捲入這場風波。
寒音皺眉。她是怎麼了,老是想起沐殷?
她語帶不耐,「我行功時,不許旁人打擾,你們退出宮殿三尺之外。」
沐離生得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失魂落魄,為情神傷。
遺落了三魂之「幽精」,邪入了七魄之「雀陰」,才會導致精神恍惚,心勞氣散、邪穢暗生。
留著一把長鬚的禮官忙說:「聖巫女,有道是男女有別,即使親如兄妹,五歲即不同席,十歲……」
「出去!」寒音眉眼動都不動。管你男女五歲、十歲不能怎樣?哪來這麼多麻煩的規矩。
「這……」禮官老臉掛不住,僵著。
「太子就勞聖巫女費心了。」君夫人制止禮官,然後與眾人一起退下。
寒音花了一個時辰,便將沐離失離的魂魄歸位。
「你是……」沐離迷迷糊糊睜眼,看見貌若天人的寒音,不由得愣住。「是神人嗎?」
寒音耗了靈能,感到倦意,淡淡說:「休息吧!」只手一點,沐離立即睡去。
往後,她只要為沐離調養七日,就能讓他回復神志,剩下的是他自己的心病,只有時間才能為他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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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到沐國那日起,寒音再也沒有與沐殷交談過。
沐國是崇尚儒道思想的國家,男女之防甚嚴,不得同處一室,不得私相交談,綁手縛腳的規矩多如牛毛。
只要她出來走動,身後就跟著一群侍女,明的說是服侍她,暗的像是監視。大概又是為了什麼男女不得怎麼樣的規矩。
沐離已經將近痊癒,但沐華君從那回罷宴後,就開始一病不起。因此,沐國國政沒有因為太子復元漸入佳境,反倒落入空前的危機。
國君病重之際,朝政勢力一分為二,保守的舊派擁立太子,改革的新派擁立二公子。
寒音只在這裡留了七日,就清楚感受到沐國風起雲湧的政爭。
爭什麼呢?百年之後,還不都化為塵土。
這裡的每個人、每件事物,都虛假得令人不耐。
相較起來,沐殷似乎還算是最不迂腐的人。
寒音想起前日不經意在廊上與沐殷相遇,她狠狠瞪他一眼,他卻不怒反笑,眼眸晶晶閃亮著,知道她的無奈,然而礙於兩人身後都跟著一串人粽子,僅僅擦肩而過,一句未談。
遭妖道襲擊的隔日,她癸水已盡,靈能恢復,即刻為沐殷治癒傷口。
猶記那夜,他傷重體弱,也沒有半分埋怨,甚而還妄想為她守夜,只要她一夜好眠。
她冷著臉逼他睡下,屈膝坐在他身旁添火加柴,時而恍惚,只瞧著他平靜的睡顏。
若說,只要我活著,便要護你……
寒音皺眉,不悅地甩出流連腦海的這句話。
她忘不了那一夜。他說話的表情,他語調的低沉,她的驚愕,她的心悸,甚至是當時的溫度、氣味與空氣,還有緊緊相依的唇瓣。
這一切太鮮明、太清晰,太令人難以忘記。
「聖巫女?」優雅的喚聲將寒音游離的神志喚回。
寒音不語,冷淡的眸回視君夫人。
「請聖巫女留至仲弦大婚後再走吧!」君夫人客氣地挽留。
君夫人一直很客氣,客氣地接待,客氣地感激,似乎要為那日失神喪智、病臥在床的丈夫克盡地主之誼。
「母親,兒臣求見。」門外傳來沐離的聲音。
「進來吧!」
進門的男子生得俊秀斯文,與沐殷的氣質十分相近,但又不盡相同。
沐離是溫和的,他是教女人瞧了都會喜歡的男人,外表乾淨斯文,內心也是如此,純粹的溫文儒雅、表裡如一,出身良好的環境使他舉止優雅,能夠在屬於他的一方天地盡展從容。
相較起來,沐殷雖然相同的溫文儒雅,也許在宮中地位尷尬、不上不下,則顯得內斂許多。
沐殷將生性中獨有的男子氣概與霸氣隱藏得很好,儘管這一點微乎其微,教人瞧不出端倪,但她看得明白,兩人就是不同。
「夫人既與太子有事相談,我先告退。」
「聖巫女請留步,我與母親僅是閒話家常,毋需迴避。」
沐離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的眷戀,讓君夫人瞧得心頭一緊。
「不便打擾,告辭。」寒音淡淡道,仍是惜言如金,逕自離去。
君夫人的眸光如針,目送寒音走離的背影,她勉強壓抑住那不舒服的感覺,柔聲問,「離兒,有什麼事?」
「母親,兒臣不願娶桑莞。」
「仲弦,你將來是一國之君,放眼各國,哪一位年屆而立的太子還未立太子妃?如今你君父纏綿病榻,國家重擔就要落在你的肩頭……」
「母親,兒臣實在不願耽誤表妹的姻緣。」沐離淡淡地打斷。
清醒後的沐離馬上要面對的就是君父病重、沒有子嗣這些不得不正視的繁瑣之事,經歷一場生死別離的愛戀、神離志喪的病痛,他不再只憑感覺來判斷事理,世事逼得他不得不成熟與敏銳。
昔日的赤子之心、為真心付出一切的自己,彷彿愈來愈遙遠,他的表現,開始像一個太子。
也因此君夫人放下擔子,敢與他談論責任與國家,而這時刻,確實是刻不容緩。
「兒臣只想專注於國家大事,無心娶妻生子,再緩個幾年吧!」
沐離不再像從前的魯莽少年,對於世事的表態只有純粹的黑與白,現在他懂得別把話說絕。
「晚個幾年?離兒,知子莫若母,你心裡想什麼我會不清楚嗎?」見他一意推諉,君夫人終於忍不住將要崩潰。「你不願娶桑莞,因為你跟你君父一樣,心裡頭想的是同一個人,桑莞命苦,同我一般命苦!」
她怨!自那北方聖巫女出現後,所有的一切都脫出常軌。
桑莞是她哥哥的女兒,當今赤狄王的公主,就同當初的她一樣,也是赤狄王的女兒,將要嫁給沐國的國君。
命運是殘酷的,也是可笑的,重蹈覆轍,悲慘的宿命。
「母親?」沐離見君夫人落淚,大吃一驚,也不懂她說的話是何用意。
「你心裡明白,若我說要你娶的是那聖巫女呢?你是不是就有心娶妻生子?」
君夫人失控的聲音在此時傳入尚未走遠的寒音耳中。
寒音本來無意潛聽兩人說話,但有股奇怪的堅持與神秘的力量教她凝住了腳步,她想不到這猶豫的瞬間,雖然在她的生命中佔不到萬分之一,卻改變她的一生。
沐離愣住,想不到母親會說出這話。
那位北方聖巫女美若天仙、氣質高貴,對他一直若即若離,他確實有些為她動心,但萬萬不到非她莫娶的地步,畢竟他的心底還存在著不可抹滅的身影。
見到沐離臉色微不自在,君夫人以為他的反應證實了她的猜測。
「離兒,你要好好振作,明白嗎?你君父病重,朝中暗裡分成兩派,一派支持你,一派支持殷兒,從前你大可安心做你的太子,天塌下來也有你君父給你撐著,現下你得靠你自己。」
「子樞?母親,您太多慮了。」二弟沐殷的能力有目共賭,但一向懂得長幼之序,從來不輕易展露才能。